莫要胡说。吕谦重重揉了把他脑袋,面色一凛。你才是太子,过几日还是皇上。

说罢才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即便秦贵妃歿了,那孩子也不会比你更适合。

本宫知道,沈明河会扶本宫继位的。迟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眉毛都没抬一下,不假思索道。

我来这里并未见到贤王。吕谦叹了口气,突然凑在他耳边,谨慎道。可殿下,无论您是怎么想的,沈明河这个人不足为信。

为何?迟音睫毛轻轻一抖,垂下眼睑,仍旧淡淡道。

因为他姓沈。

第7章 陌路

是啊,他姓沈。是天下在沈不在迟的那个沈;是不闻天子威,但知沈家门的沈家。

迟音当年韬光养晦,暗度陈仓,一点一点袚除的沈家,迟音自然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沈明河的背后是沈家。他若要除去沈家,那,他便不能依靠沈明河。哪怕这辈子,他已然众目睽睽之下,向沈明河示了好。

本宫,知道。迟音略一抬眸,一张脸欺霜赛雪的,泛着一股子冷静的明晰。

沈家就沈家,上辈子他能让沈家湮没在这权力倾轧下,这辈子,他照样能让他们走向尽头。

残阳如血,照着这苍凉黄昏里的血腥变革。与重兵把守的乾清宫相比,隔不了多远的昭阳殿显得格外宁静。唯有寒鸦飞过的时候,那静谧到肃杀的氛围才能让人惊觉出这隐在暗处的把守重重。

昭阳殿院子里的木芙蓉开的旺盛,浓碧浓碧的叶子卷着大片洁白的花,在微醺的暗色光影里让人觉得宁静又热切。

沈落挎着剑慢悠悠地闪了其中一间屋子。刚进屋便被混杂着药味儿的血腥味儿冲得皱眉。忙不迭关上门,大步往里屋奔去。

你传信说你这里无甚关紧,我才先去试探他的。沈落望着在床上坐得笔直,却明显伤得厉害的人有些不忿,剑眉拧着,面色凛凛。

他如何了?沈明河听到了沈落说话才睁开了眼睛。本就瘦削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今没了一点血色,比那最白的宣纸还要白。

比你好。没病没伤的,还挺倔。沈落似笑非笑地敷衍回一句,边说着利落地挽起袖子,找到这屋里备下的药盒,要给沈明河上药。

哪怕事先有心理准备,可待撕开后背洇红了一大片的衣服,那斑驳交错的伤口和早已翻出来的白肉还是不由得让沈落深吸口气。

得亏你还能将背挺得那么直等着我来给你上药。再等一会儿,只怕我也不用来了,血早都流干净了。

生死有命。我还能活到现在,那便是苍天不负我。沈明河一动不动,清冷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的。即便是死了,也怨不得谁。

你不能死。沈落突然凑近,盯着他惨白到极致的脸,阴森森道。大仇未报,你若是死了,念在咱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我定送乾清宫的那位下去给你陪葬,绝无转圜余地。

沈落边说着,边将上好的药不要钱一样往沈明河伤口上倒。一瞬间,这屋里像死一样地寂静,再没人想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清绝至艳的脸上一丝痛楚闪过,纤薄的嘴唇略微动了动,轻轻道:我省得。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沈明河才又开了口。他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到,将摄政王的位置给我的?

不知。沈落将伤口包扎好后才敢松一口气,微垂着眸淡淡道:我以为你知道。

怕是所有人都觉得我知道。

那么你知道吗?沈落笑着问他。所有人虎视眈眈那个位置的时候,有一人却能釜底抽薪,让太子轻飘飘一句话便给出一个摄政王的位置。这样的本事,似乎也只有贤王沈明河有。

你觉得呢?沈明河轻轻道,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若我没有跟你同生共死过,知道你为什么要无所不用其极地一步步往上爬,我必然相信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沈落看着他,有些惋惜,却仍旧坚定道:可这不会是你。方才若不是我苦等不到信号只能强行逼宫,你和他都不会活着。我知道在你心里,你死了不要紧。可你定不会让他死。你甚至不会让他在姜松面前说那样的话,因为那些话本就能要他的命。

沈明河是那么谨于去就的一个人,单是不动声色地包围皇宫都要思虑再思虑,生怕宫破了,太子也没了。这次若不是这小太子临时自作聪明,横插一脚,压根就不会有这么险象环生的一出儿。那在这之前,他又怎么会任意冒进,将命运搭在那小太子一句话上呢?

是吧。沈明河眨眨眼,有些淡漠地应一声,也没承认也没否认,低着头看着自己有些脏污的白色外袍。

就在刚才他还穿着这身,将那个大言不惭,不懂进退的傻子从姜松的剑下救了下来。

不是个好招,那人连姜松的贪心都没料准。姜松明明万事俱备能直捣黄龙直接逼宫,却非要对个虚名汲汲营营,孜孜以求。哪怕知道迟音暗怀别的心思,却还是这般容他挑衅。若我是姜松,在察觉到迟音有违逆苗头的第一时间都会了结了他,绝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将他的命救下来。

你是说这是在借刀杀人,有人想要除掉太子?沈落不愧是沈明河身边人,听着沈明河不痛不痒的话,立刻便听出了重点。

若不是冲着迟音,那咱们麻烦可就大了。沈明河静静地说着,突然嘴角一勾,现了意义不明的笑。让迟音豁出命去也要将摄政王给我沈明河,你说这是冲着谁?

我以为我们只是天缘凑巧地捡了个便宜。

便宜哪里是那么容易捡的?沈明河叹了口气,轻握着拳头道。有哪个人会傻到豁出一条命出去让人白白捡便宜?不管这条命是谁的。这京城卧虎藏龙,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咱们死呢。

那咱们,沈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怜悯地望着沈明河,斟酌着字句道:可该当如何?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句。他们从沈家能一手遮天的江南来这里夺人口中食,多少人想着他们死?他们不还是该如何就如何?

只是他方才想问的那句话着实有些问不出口罢了。

他想问问,这般情境下,沈明河到底想好该怎么对待那个小太子呢?

一面背地冒险救他,一面带着沈家军来,让迟音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而恰好,这要用来杀鱼的刀俎,迟音选了沈家。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是为救驾而来。明面上他沈明河的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无论是虎视眈眈的四王,亦或是早已伏诛的姜松,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为了权力而来,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在这皇城中心翻云覆雨。

这个他们中当然包括沈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