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都是借口,活到一定岁数的,谁不是门生遍地走?这样的老匹夫,死一个两个的,沈家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更何况,这朝堂旧臣人心隔肚皮,过几天你不想杀人也得肃清。提前杀一个怎么了?你就是舍不得杀陈怀恒。不过是因为他是帝师。与皇帝素来亲厚。

沈落。沈落突然打断他,清冷的声音带着寒意,好似挂了霜一般,让人浑身一抖。

陈怀恒,是应城人。那年,他被恩准回乡休养。沈明河低喃着,神色索然,像极了外边那浑茫无边的黑夜。

竟然在应城。沈落脸上笑意一僵,心里暗骂自己嘴贱。歉然望了眼沈明河,强笑着道:怪不得当年那位会出现在应城,却原来是被陈太傅带去的?那陈太傅,算来,也是您半个恩人。

回应他的是无言的沉默。现在傻子也看得出来,沈明河今儿心情不好了。

沈明河栉风沐雨,从名不见经传的沈明河变成翻云覆雨的摄政王,也不过花费了区区几载时光。

可只是弹指一挥间的几载光阴,这局势就瞬息万变,世间已然沧海桑田。不过几年,已经再也没人会提起当年的应城沈家了。

不同于赫赫威名,哪怕跺跺脚都能让天下地动山摇的江南沈家。应城的那个沈家,若是不姓沈,只怕谁都不会想起他们的存在。

虽昙花一现,却总有人记得。记得那背后掩藏着的真相。

那年它一朝覆灭,那是缠着沈明河的梦魇。也是贤王沈明河一步步,踏着鲜血,踩着别人尸骨往上爬的动力。

只是这动力在沈明河决定进京的时候,大抵被换成了迟音。

应城,这两个字太久没人提,久到沈落差点就忘了,曾经的沈明河,只是从应城走出来的沈家旁支。

这人曾经生于微末,现在却光芒万丈。直而肆,光而耀。

可能是吧。沈明河轻叹一声,轻到那声叹息刚出来便消散在了风里,压根没让沈落听到。可惜了。

既不想让他死,您便放过他。沈落喃喃的,不假思索地道。沈家那边鞭长莫及,赦免个把人,没人会在意的。

可惜啊。沈明河突然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只那笑极为无奈。眼下谁都能去想办法将陈怀恒救出来,唯有摄政王不行。

是啊,沈信把刺杀的罪名罗织在他身上,最应该追究的是您。况且您想用顾行知,他便是您的绊脚石。这人,别人能想办法救,唯有您救不得。哪怕别人救了,也要过您这关。沈落叹了口气,应和着道。可王爷,单凭要大赦天下的旨便能过您这关?您可是挟天子的摄政王,总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

不能。沈明河斩钉截铁,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沈落一怔,突然就明白沈明河今日为何这般消沉了。

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救陈怀恒出牢笼,却唯有沈明河自己知道,这不可能。

第15章 求情

迟音登基那天,天上乌蒙蒙的,钢蓝色的天空下,到处儿都透着凛冽的寒气。

迟音正穿着衮服坐在奉天殿的偏殿里,朱绿色的十二旈冕冠随着他的阵阵困意晃啊晃啊的,不一会儿便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势,看得周围伺候的宫人们胆战心惊。

皇上,您今日登庸纳揆,祭奠完天地祖宗便去承天门,到时候文武百官皆在,好歹给些面子。王小五候在一旁,眼看着那又重又沉的冕冠跟着迟音的脑袋都要垂得掉下来,上了前去,想替他揉揉那又细又白又可怜的脖子,可不经意瞥见门里门外守着的侍卫,身子一哆嗦,咬了咬牙,权当没看到。

迟音个头没多高,许是前几年的太子当得谨小慎微,日日殚精竭虑影响了身子,而今到了十四也没长身量的架势,现在整个人套在层层衮服里,像极了一个精致的白瓷娃娃,一不小心就碎了的那种。谁敢去揉?

给给给,难为你们操持,哪儿能不给?迟音打着哈欠暗自讽刺着。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戒备森严的四周,自个儿闲适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动了动身子,眼睛勉力抬了抬,没多会儿又识趣闭上了。

礼部这些日子为了他登基忙活了不知道多久,从奉天殿祭拜灵位开始到承天门的登基大典,安排得极为详细周全,听说每一步都呈给沈明河让他把关,就是害怕有什么闪失。为了把他顺利推上位,沈明河可谓煞费苦心,这时候自然会防着有心人给他出什么乱子。

现在看来,沈明河这厮防着的有心人里也包括他迟音。

只是,自己想要大赦天下,让沈明河低头,今天在百官朝拜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才是最好的机会。到时候一石激起千层浪,新皇登基,君无戏言,群臣百官看着,由不得沈家不服软。

上辈子迟音对于登基这件事情既是心涌澎湃又是战战兢兢,内心激荡不已的时候自然不觉得什么。而今再来一遭,只觉得这身衮服加冕冠格外的沉,沉甸甸地压着全身,让人觉得山雨欲来,泰山压顶,无所适从。

登基之后,便是沈明河出手整顿朝堂的日子。沈明河当年为了站稳脚跟,一口气换了朝中大半人。其中牵连之深,撼动了整个朝堂也不为过。

虽说大多数人是他父皇那腐朽王朝的遗绪。可有一批人是实实在在的清流之臣。只是他们之前眼睁睁看着颓势无力回天罢了。

沈明河要力挽狂澜,让这破败河山枯木逢春,必须要快速去沉疴治宿疾。从上至下,快刀斩乱麻,这本无可厚非。

只朝堂上有白有灰有黑,忠奸难辨,他没时间去分辨谁对谁错,索性全部除去,这个做法或也没什么毛病。

这辈子迟音不准备拦住沈明河肃清朝堂。而今朝堂乌烟瘴气,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

沈明河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时候可能是最好的机会。

而他要做的,只是尽力保住那一批无辜的忠臣。不仅仅是陈怀恒,而是那一群像陈怀恒一样的高义之人。

只是这怎么保,倒是值得耐人寻味。

没一会儿,殿外便响起了鼓声,迟音一个激灵,掬着腰堆着笑跟迟音道:皇上,该您了。

迟音刚睁开眼睛,还没说话殿外突然想起了一阵喧闹。

皇上万岁,天理昭昭外边人声大喊,穿破稳重深沉的定时鼓声,有如划空之箭,显得格外清晰。

谁?迟音脸唰地变了,霍地站起来,沉声问王小五。

扑通一声闷响,声音戛然而止,断得殿内所有人心里一跳。

皇,皇上。外边风大,奴才没听清。王小五哆哆嗦嗦的,一会儿望着殿外一会儿又望向他,索性心一横,强笑道。是不是您听错了?

皇上,呜~又一个与方才不同的人声传来,怕是说了一半便被人捂住了嘴。

听清了吗?迟音半眯着眼,佯笑着愠怒道。

没,没呢。王小五硬着头皮,脸上堆着笑,张口就来。这天变了,外边风刮得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