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音倒是没想到沈明河会说出这个理由,下意识觉得有道理。可细想想又觉得他在搪塞自己。上辈子他不照样是想娶妻娶妻,想风流风流?还能横插一手,搅了自己的桃花。

迟音想到这里也不怕了,一把打掉他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大大方方扭过脸来,垂眼盯着他,幽幽道。那这么说,反倒成朕耽误你了?

嗯哼。

迟音脸朝过来了,沈明河反而挪开了视线,身子往后退了退,脸上不自然一红,收了手放在袖子里蜷起又放开。

那可真是难为您了。迟音假笑着,装作漫不经心道:不若这样,您若是对哪家小姐嘱意,提前跟朕说说,哪怕不能娶,朕也为你照看好了。省得日后人家小姐早早嫁人。可怜堂堂摄政王一腔深情东流水,到时候追悔莫及。

迟音嘴上说的容易,心里却是无奈的。

想想上辈子自己纳妃,礼部挑挑选选,宫里思量再三,待到自己点头应下。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千辛万苦选定了田家小姐入宫为妃。

却好死不死在入宫前夕才知道原来这位小姐是摄政王心有所属的。

吓得礼部当晚跪在自己门口,诚惶诚恐,不遗余力地跟自己说,这妃千万不能纳。

不能纳就不能纳呗,自己对纳妃也没什么想法,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即便选人的时候,也不过是随意应声,听凭安排。

谁能想到好巧不巧,他们正选中这一个呢。

只是这事情都已经摆出来了。自己不能纳,沈明河也没明目张胆地来叫板。反而是苦了姑娘,带着一身的传闻,找了家庵堂伴着青灯古佛去了。

当年这是明面上的传言。至于背地里沈明河怎么对人家姑娘付诸深情又在背后怎么金屋藏娇,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依照他对沈明河的了解,这个中隐情,倒是真的不好说,不好捉摸。

可不管怎么样,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况且重来这一世,他早早上了沈明河的船,自然更不会夺人所爱,强人所难。这种事情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好。

不必了。沈明河不假思索道。看见迟音水润润的薄唇不停动着,脸上一僵,抿着唇垂着眼再不说话了。

迟音心想这人也是个别扭的。既然喜欢,又为何不说出来呢?只得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朕说真的,你若是有喜欢的,可定要跟朕说。

为何要跟你说?沈明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咧开了离他好远。似笑非笑的,深深看着他,冷清清下巴一抬,漠然道:皇帝,你逾矩了。

得,不高兴了。迟音摸了摸鼻子,到底是闭上了嘴。

马车还在疾驰,迟音尴尬笑笑,看沈明河真的不理自己了,才佯装仰面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闭上了眼睛小憩。

他没看到的是,因为他的话,旁边的人始终紧紧捏着拳头,神情隐在昏黄的马车里,皱着眉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到了城门口,沈明河刚将马车帘替他撩起来。迟音刚抬眼便看到陈怀恒一人站在灞桥亭里,风吹胡须抖,和着旁边一排排光秃秃飘扬的枯柳树枝,既心酸又好笑。

他在干什么?迟音下意识地笑出了声儿,咧着嘴问着沈明河。

陈太傅昨日传话说,他知皇上要来送一程,实感欣慰。可人多眼杂,朝中之变还未稳定,不知多少有心人想要对您不利,若知您来送行,恐生变故。是故,即便您真的来了,也莫要出现。灞桥别柳,不过聊表心意,看得到他安好便罢了。此去一别,切要珍重。沈明河语气淡淡,只将那车帘又抬高了一点,低声说:你若是想下去,便下去看看,臣皆已安排妥当了,不必担忧。不过,本王就不下去了。树大招风,现在局势,冲着臣来的可能更多。

迟音突然就笑不出来了。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深深望了眼孤零零站那儿吹着风的老头。又看着沈明河强笑道:罢了。此时离开是好事。咱们已自顾不暇,又何必多生事端。

看来这辈子的沈明河比上辈子要艰难得多。曾经的他不惧生死,从不会为了谁退避什么。而今,自己在他身边,他比以前更为谨慎。

好。沈明河点点头。再不说话,只由着他看。

风声呼号,吹得没有枯树林唰唰作响。

马车再次动的时候,一个小厮从马车上取下一件披风,转身送给了风中的陈怀恒。

此去经年,再相见,遥遥无期。无论功与过,这年月,人人不易。

迟音放下车帘的最后一眼,看到陈怀恒披着披风,朝着他的方向磕了个头。

京中草木皆兵,人人都在担心下一个身陷囹圄的是自己。刑部大牢已经满了。不少人改判了斩立决,即时处刑。所以,陈太傅是明智之举。沈明河瞥他一眼,还是启唇解释道。你放心,你属意留下的人,全都安然无恙。

意思就是,他未属意的人,只怕凶多吉少。

迟音疲累地靠在马车上,闭着眼睛。只觉得嘴里发苦,不由得抓紧沈明河的衣服,有些绝望道:这京中,竟然已经成了这样了?怪不得人人自危,怪不得连你也怕。

他费尽心思想要替沈明河找一条温和的路,让他不至于在杀伐里被人横加辱骂。可这世道,又哪里有平坦通途?他早该知道,沈明河坐上了这个位置,便注定背负着这样的命运。

他不害怕,不后悔,他只是心疼沈明河。这是他的江山,这是他的臣。这人翻云覆雨,不近人情,手里染了别人的鲜血,皆只是为了他迟音。

他有愧。

皇上,人命只有一条。即便咱们能不眨眼定人生死。可没有人会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沈明河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沉稳。狗急跳墙,困兽犹斗。而今有这样的处境,该是咱们早早已然预料到的。本王并不害怕他们来报复,本王只是

沈明河突然顿住,恬静从容的脸色微变,颇有些窘迫地偏过了头去,睫毛眨了眨,才轻轻道:本王只是不想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吗?迟音有些恍惚,低垂着手,抿着唇再不言语。

第29章 割裂

冬日天黑的早,马车重新驶回乾清宫的时候,四周早已经暗了下来。

迟音待马车停定,连招呼都没打便跳了下去。

把早早迎出来的王小五吓了一跳,忙搀着自家主子,替他掸了掸一身风尘。

皇帝。沈明河突然叫住他。随后跟着他下了车。

迟音下意识脚步一顿。刚想问出声,便看到沈明河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摘下,一丝不苟地给他披上。

檐角廊间的宫灯早就被点亮了。一个个昏昏黄黄的,隐在夜色里绰绰约约。沈落就立在宫灯下,靠着柱子,静静看着他们,等他们进去。

晚风轻扬,沈明河的披风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和他人一样温柔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