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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敲那门,准碰一鼻子灰。”
“明知我眼没记性,少拿我找乐。傻蛋,这是你福气人穷好说话,人阔难求事。十二爷要住那大宅门还怕你敲不开呢。”
两人斗这几句嘴的功夫,王十二家门一响开了,几个人拥着那大汉走出来。那大汉腰间紧裹着一条大黄布,居然不用人抬人抱人搀人扶,出门扭身要给王十二磕头。王十二眉眼有神,满面生光,伸出双手挡住大汉,叫他回家静养。大汉和那些人口里连呼“神医”去了。
没能耐的赛过眼烟云,有能耐的赛顶天立地。有钱有势没能耐,还是人中人,没钱没势有能耐,也是人上人。人上人是仙,仙上是神。惹惹打小打故事里也没听过这种能耐这种人,不是神是嘛八哥拽他到王十二跟前,他闭嘴没话张嘴也没话,好赛王十二是人变的神或神变的人。非到这功夫,不显八哥铁嘴,张口就来:
“这位就是萃华斋南纸局黄家大少爷,一提萃华斋,保准您知道,锅店街上的老字号,头十年您一准还打那儿买过信笺嘛的是吧。大少爷久闻您大名,赛大炮炸耳朵。打早就说,非要瞧瞧您嘛模样,我说人家神医哪能想见就见,你去药王庙看看药王,就那模样。刚头一见您,他非说那药王像就是照你塑的大少爷没事不扰您,有事非求您。他婶子今早摔一跤,坏哪儿我们不懂,可不敢叫那些蒙古大夫下手。刚头你露这一手,天津卫更是除您我们谁也不信。十二爷您只要拨楞脑袋,我们俩就整天跪在您门前等着。求不到菩萨决不走。哎,大少爷,你也说一句啊,别净指着我。”
惹惹吭吭巴巴说出一句:
“我就喜欢能人。”
“喀,嘛能人,能人到处有,神医就一个。”八哥借着说惹惹,捧王十二。
王十二当众显本事,正得意,得意心气好,再给八哥一说,说得腾云驾雾,不用他俩多泡多磨,进去换套鞋帽袍褂,拿个出诊使的绿绸小包夹在胳肢窝儿,随惹惹去黄家。惹惹要去雇马雇轿,王十二摇手说道:
“我天性清净,受不住富贵那套。常走路,沾地气,地气连身,胜似仙参。大少爷的腿要是不怕劳累,咱就走吧。”
惹惹乐呵呵道:
“我跟您学能耐,嘿。”
八哥小声对惹惹说:
“你瞧我这哥们儿怎么样”
惹惹明白八哥瞎白唬,可是请到神医,脸上有光,心里开花,就是八哥说王十二是他爸爸也不驳。大手一拍八哥硬肩膀说:
“全仗哥们儿你了”
事情一半意想得到一半意想不到,哪知王十二在黄家碰到了冤家。
这才叫,一扣接一扣连一扣紧一扣。
第五章 不是冤家不对头
第五章 不是冤家不对头
王十二没到,影儿却早一步先一步抢一步把沙屋泉沙三爷请来。沙三爷和黄家沾亲带故,沾嘛亲带嘛故没人能说清,往细处抠,八杆子打不着;再往细处抠,得拟出一大串知道不知道的三姑子大婆子才能挂上边儿。当初黄家家大业大,一听他名就撇嘴,沙三爷逢人便提这亲戚。当下沙三爷功成名就,嘴头不带黄字,黄家人却叫他舅爷。哪门子舅爷不管他,反正说到根儿,人都是一个祖宗。
大夫各攻一科,沙三爷却包治百病。人无无病,可您有病未必知道。不疼不痒不红不肿不胀不酸不破不烂不鼓不瘪不吐不泻不晕不乏不憋不闷照吃照喝照睡照醒不觉得,只当没病,病却成您身上,一朝发出来再治就迟。沙三爷最大的能耐是把病给您找出来。您看不见他看见,您不知觉他先知。他一说,您吓一跳,不能不信不服不治,不治怕耽误,所以人称:没病找病沙三爷。
能耐人都有能耐事。
沙三爷成名正十年。十年前站在街头道边庙门口卖野药,兼行医道,大钳子拔烂牙,瓦罐子投邪火,外带两手小推拿,抽筋落桃崴扭腰掉环儿拿环儿。一年到头,太阳晒冷风抽,肚子愈叫愈得站着。可那年,天津县来位新知县,脑袋后边辫子漂亮,外号李大辫子。上任不到三月,大三九天,夫人忽然发病,怕冷怕热怕光怕声不吃不喝半睡半醒,打天津卫名医手里转一圈也不见好,眼瞅着要坏。有位衙役领来这位沙三爷。转运的机会就来了。
李大辫子一瞅,这有名有姓没名没号卖野药的是个小胖子,四尺多高,大冷天穿件春绸大褂,破了洞也不补,揪起个揪儿,拿线一扎,满身小包子摺儿。垂在后脑勺上的小短辫不编不结不缠,马尾巴赛地散着。一双棉鞋头前边张嘴后边开绽,站在那儿冻得哧溜哧溜吸鼻涕汤子,不吸就流下来。看来鼻子干嘛用的都有。
要在平时,县太爷一准拿他当要饭的,打五十板子轰出门。可李大辫子心想,夫人要玩完,偏方治大病,死马当活马治,人不可貌相,好歹治一家伙吧,便把他带进内室。
医道讲望问切。可贵人家妇人的脸儿不能瞧,号脉时自帐子伸出一只手来。沙三爷人贱,声不敢出,坐在帐前三指一搭寸关尺,精气神立时来了,脑袋微微一转下巴深深一点,立时对李大辫子说:
“太太这是中暑。”
李大辫子听了,仰面大笑说:“中暑要是半年前还差不多,当下这是嘛节气哈哈哈哈。”刚笑又打住,心想不妙,大人命该绝,医道都狂了。脸色立时就变。
要是一般人非吓得趴地上叩头不可。不料沙三爷哧溜一吸鼻涕说道:
“回大人话,小人这阵子冻得打哆嗦,哪能不知季节,人有穷富,身有贵贱。这天小人是决不会中暑的。”
李大辫子说:
“浑话,我们富人偏偏三九天中暑不成”
沙三爷早有话等着,李大辫子闭嘴他张嘴说:“回大人话,小人斗胆说,大人准是日夜为百姓操劳,把这道理忘了穷人穿衣与富人不同。穷人一年到头,就那么一身。夏天一层是单衣,秋天加一层,是夹衣,冬天在这两层布中间絮一层棉花,便是棉衣。说白了,这不叫穿衣,不过遮寒遮挡遮风遮体罢了,就赛猫儿狗儿身上的一层皮。衣随天气,天热衣热,天凉衣凉。富人则不同,一天三开箱,爱嘛穿嘛,不爱就搭起来。尤其内衣,伏天里洗了一晒,暑气入衣,冬天再一穿,暑气入体,再入五脏,不就中暑了这道理不算嘛,可一般人脑袋赛石头,琢磨不透。大人嘛脑袋,不过脑子没走这事,您说是吧”话打住,鼻涕流到嘴边吸不回去,使袖子抹去。
李大辫子知道这是歪理,歪理不好驳,只好点头称是,就叫沙三爷开方子抓药,一剂三付,熬好给大奶奶了。万没料到,一付下去,思水思饭,见活见动;两件下去,吃鱼吃肉,色正目明;三件下去,离床下地,气壮赛牛,好好一个人儿了。横把县太爷太太打阎王殿门前拉回来。李大辫子大喜,马上把沙三爷拿轿子请进家,喜喜欢欢说:
“你是天津卫泯没人材,本县不知则已,知道就叫你明珠出土,显露奇光。你去城里城外转一圈,看好房子后告我,我给你买下,挂牌行医吧”
沙三爷差点美疯了,谢过县太爷,跟手在南门里小费家胡同口选中一处临街房,前门脸后宅院;原是有名的天桂茶园。但城中没河,河水有味,井水泛碱,茶不行,要关门。房子八成新,两道院,窗户棂子是高手房广元雕花,不算大户也算富户家的宅院。李大辫子便出钱为沙三爷买下。挂牌开张那天,县太爷亲自出马出面,请来本地各界名流贺喜。沙三爷一步登天,有钱有脸有名,吃穿住行那份讲究不需多说。登门求医的人天天堵家门口,好赛码头热闹。沙三爷名大价高,不是疑难大症,车马轿子来接来访,轻易不动能耐。玩意儿愈高愈不露,愈不露能耐愈大。看得见的有限,看不见的没这。人到这份儿,逆来顺去,坏事都是好事,好事勾着好事。治好一个,满城皆知,治不好的,都归在自己命上。再说他的真本事是没病找病,他说有病就有病,他说治好就治好。这才是正经八北没错没漏的神医
一年,海关道台彭良材忽然得气结。气憋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下不去,要断气又不断气。海关道台通洋人,势壮气粗,派人来请他捎话说,彭大人有话,治好重赏,治不好就来摘牌子。彭道台比李大辫子官大,四品跟七品差三品,侍候不好就砸饭碗。这事把他逼急眼,当晚偷偷打灯笼出城,找一位能人。他当年卖野药满城串,谁有本事谁废物,心里全有数。可他怕能人把自己当废物,便弄个唱戏用的两撤小胡,使鱼鳔粘在鼻子下边嘴上边,居然骗过这能人没认出来。他扯个谎说,自己老婆得了气结,请人开方子不顶事。能人向他要了方子一看,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