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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容沛一再申明自己不存在突发疾病,心脏更是强健有力地在履行职责,宋北朝在当晚还是不愿意和他去喝酒,为此他挨了容沛不轻的两拳,还被冤枉想赖账。为了洗刷这个不名誉的指责,他在两个星期後又约了他们三个人,在星期五晚上去了酒吧。那时容沛已经开始上班了,虽然他从公司出来就直接驾车去了酒吧,但抵达也已过了九点半,比约定的时间迟了近一个小时。而从他的那身著装,便很清楚地告诉了所有人他才离开公司的事实,脖子上挂著蓝色的带子,连接著那张插在衬衫衣袋中的识别卡。
容沛在杨洋和宋北朝中间坐下,松松领带,从旁取了个酒杯,开始喝酒了。夏瑜平在他的对面,为了让自己的担忧释然,他在暗中观察著容沛。他的外表看起来没什麽异常的,就是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稍微冷淡,有种灰蒙蒙的气息,像是裹著一层无可名状的雾气。这样不能说明他不开心,疲惫也会让人显出同样的颜色来的,“你工作很不顺心吗”夏瑜看著容沛在杯里倒满了酒,二话没说就灌了进去,惊诧地问道。以他的能力,能把他烦成这样可不容易。
“还行吧,就是有点无聊。”容沛懒洋洋地应道,拿起酒瓶给几人都满上了,然後端起酒杯在手,向著众人说:“干了。”便送到了嘴边,手一抬起,那褐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摇曳,越来越浅,越来越浅,还没几秒,真又全给他喝干了。杨洋还来不及端杯子,见了他如此豪气的喝法,脱口而出:“乖乖,你这是来喝酒还是报仇”容沛发出了满足地叹息,酒精让他的胃有火烧般的灼热,那灼热给了他安全感,他啧了啧舌,意犹未尽地说:“我口渴。”
口渴就这种喝法,那喝一晚上非得把人喝穷不可,宋北朝这一听就郁闷了,容沛又要去拿酒瓶子,他忙不迭抢过手来,满脸堆起笑:“你吃饭了没有光喝酒伤胃。”容沛蓦地就有一丝不耐烦,近期最讨厌听见吃饭这两个字。他就弄不懂了,那些饭有什麽好吃的,嚼来嚼去的,就是拿块泥巴嚼也没区别。开始他也就勉强吞了,这几天真是想起就直犯恶心,任何食物放进嘴里,他每咬一口都犹如在咬著尸体。“不想吃。”他生硬地说,转向了宋北朝,沈默不语。宋北朝呆了呆神,还没反应,手上已自觉地把瓶子递给了他。
这间酒吧没有一贯的喧闹,相反还很清净,颇能使人的神经得到舒适的抚慰,仅有的几桌客人都是在低声交谈。角落的钢琴没有人在弹,琴盖翻开著,黑白琴键极为孤单,灯光洒在空无一人的椅子上,那画面竟然给人一两分寂寞。容沛喝酒的速度简直离奇了,他到场还没二十分锺,一瓶洋酒就见了底,杨洋却还端著第一杯,嘴唇都没沾湿。他起初还有说话,还能闲聊几句,後边就只是喝酒。他的酒量从读书时代就是出奇的好,这两年也愈发深不可测了,喝完了这瓶,他完全不见有影响的,只是高高扬起手,很爽快地又叫开了四瓶,选的是最贵的那种。宋北朝惊恐地瞪著他,又瞪著那个喜不自胜的服务员,这要是真心在品酒也罢了,容沛是拿酒当水喝的,尤其叫人心疼。
以前容沛喝酒不是这样的,他现在完全就是为了把自己灌醉,一杯接著一杯,那些酒都躺在酒瓶子里恐惧地颤抖著。第二瓶快要覆灭了,酒吧放起了钢琴曲的碟片,夏瑜平终於按捺不住了,他向宋北朝使了一个眼色,奈何宋北朝的心境已从舍不得转为佩服,正准备为容沛的酒量鼓掌,冷不丁接到了夏瑜平的示意,他居然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地问:“做什麽”夏瑜平瞬间对这人绝望了,做什麽让你做好准备,以防容沛会发狂他在心里大喊著,顾不上再多说了,在容沛举杯前拦住了他,制止道:“容沛,好了,别喝了。”容沛轻轻一叹,夏瑜平抓著他的右胳膊,他试著抽回来,几次都没成功,便无奈地说:“放手吧。”听不出他半点的情绪。
“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家。”夏瑜平严肃异常地说,他离开了座位,夹著容沛的胳膊,想把他给托起来。容沛没有动,他不愿意的事情,是没有人能强迫他做的,即使是要让他放下酒杯,这个朋友没有资格干涉他,他又是一声悠长的轻叹,仿佛带了些儿惋惜,说:“姓夏的,别管我,真的。”而这样却轻易给夏瑜平一股毛骨惊悚的压力,他深呼吸,依旧抓著容沛不放,稍稍强硬地架著他站了起来,低声说:“我送你回家,你回家後爱怎麽喝随你,那时候我不管你,也就剩下你爹妈会管你。”
所有喝进去的酒都没有效力,没有令他的心灵能摆脱那团阴霾,有些东西总缠著他,它们恶毒得很,每每不让他开心。真是烦死人了,容沛呢喃道,不管是夏瑜平,还是这酒吧,还是那首哭丧一样的钢琴曲,还是这他妈的全世界。“放手吧,我最後再说一次。”他先是轻柔地说,後顿住,侧过了脑袋,终於正眼去瞧夏瑜平了,眼眸深沈得没有留下一线光亮:“不然我要生气咯。”夏瑜平愕住了,他难以理解地打量著容沛,接触到了他浑身弥漫的敌意,不觉怒从心上起,质问道:“你到底什麽毛病你有事你就吭声,你冲著我来有个屁用自打你回来,你正常过麽你”
杨洋忽然打了个抖儿,觉得今晚出来喝酒真是愚蠢的决定,宋北朝更不用说,他甚至还不明白怎麽会发展成这个地步的,场面一下子就多了重重的火药味。周围的客人也都察觉到紧张的气氛,他们好奇地向这边张望,有点想看戏,又有点怕闹事。容沛按住了额头,他低低发笑,肩膀在不住地颤抖著,笑了好半晌,然後就倏地爆起了,猛用力把夏瑜平给推开,“我能有什麽事我哪儿不正常我他妈的不知道过的多好呢”他怒吼道,一脚把椅子给踢翻,接著他抓起了桌上的酒杯,将半杯酒一饮而尽,沈沈地喘了口气,咬牙切齿地问:“为什麽说我不好我现在过的就是我最好的生活。”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似乎震动了这间酒吧的墙壁。夏瑜平站在距离他几步的地方,和所有人一起注视著他,看一只受伤的野兽在陷阱里发狂,看它撕扯著自己被锯齿咬紧的腿,看它将所有痛楚转化为了怒意,嘲讽似加问了一句话:“是吗那你现在很开心吧”闻言,容沛先静了两秒,又静了两分锺,他那件白衬衫下的肌肉在颤动,挽起的袖子露出他有力的半截胳膊,握著酒杯的手几乎快使它裂开,就在人都以为他会大肆破坏时,他把易碎的酒杯放回了原位,微微仰起了下巴,脸容沈静得如潭死水,非常突兀的,“厨师为什麽煮饭那麽难吃为什麽我的房间会变得不一样为什麽应该放著他手表的地方放著英文书他有一个画架,去了哪里他的那些个建筑模型呢我房间本来也有一个的,谁他妈就给我动了呢为什麽他的这个和他的那个,这个他还有那个他,全都不一样了”他继二连三地问道,一个声气都没有断过,而口吻从激烈到低弱,连余音也消失在重复响起的钢琴曲的音节中。
而终於还是没有哪个谁来给他回答。没有一个人有答案,包括他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陪伴著他和那个人共同成长的人,也只会对著他瞠目结舌。容沛明白到了,他只能继续叹气,伸长的指尖沿著杯沿转动,而方才的暴戾收敛了,代之的是罕见的迷茫,“我没有不开心,就是在慢慢适应,我得开始适应我的美好生活”他喃喃地说,舌尖润了润干燥的唇瓣,眼睛还带著莫名的湿气,无端多了几分委屈,“我没有不开心呀,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觉得,这世界好奇怪啊”
其实答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