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2)

余污 肉包不吃肉 6066 字 2019-08-30

哎呀,是顾帅

呸呸呸,说错了,不是顾帅,是顾茫,顾茫。

观刑之众慢慢分出了条道,一双双眼睛都好奇地盯着他们二人。

谁都知道陆展星和顾茫过命的交情,谁也都知道因为陆展星之失,顾茫从万人之上跌至谷底,成了一个终日泡在青楼里厮混的废物。

他们此刻终于见了面,对待彼此会有怎样的反应?

陆展星会不会对顾茫面露羞愧?

顾茫会不会一怒之下唾骂昔日挚友?

没什么比吃醋争风阔商休妻兄弟反目更有意思的戏码了,前两者虽然看不到,但兄弟反目却大可以指望,于是方才还喧喧嚷嚷的断头台逐渐沉寂下来。

周围太安静了,隐匿在人群中的墨熄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他目光追着顾茫的身影,那个挺拔俊秀的、穿着重华旧服的身影。

今天的顾茫并不颓丧,他看起来像清风里的隽秀青竹,好像这半年以来的靡烂日子并没有销蚀去他的丝毫风骨。

顾茫在这片寂静之中,孑然走上了刑台。

他本来都是一呼百应前簇后拥的,但如今十万袍泽只剩下了他一个,其他是牺牲的牺牲,羁留的羁留。他没有办法带更多的人来,只有一个人,一坛酒,一件卸去了军衔的军服他们昔日的辉煌像一场黄粱梦,如今就只剩下了那么一点点可怜的残余。

陆展星仰着脖颈,抬头看着他,过了片刻,龇牙笑了。

茫儿,你还记得我写的那些诗啊?

顾茫垂下睫毛,浓密的睫羽在他眼睑处投下晕影。他抱着酒坛子坐下来,说道:你狗尾续貂写的太差,我想忘也忘不了。

陆展星就嘿嘿地笑了,一边笑一边抠脚,然后说:我就知道你今日还会来送送我。

顾茫哼了一声,将酒坛的封泥拍开,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推给了陆展星:喝吧。

哟,鸿鹄馆的十五年陈梨花白。

识货。

见这两人并没有期待中的大打出手,也没有互相盘殴,别说台下的看客了,就连行刑官在旁边瞧得目瞪口呆。

陆展星已是死囚了,但顾茫彼时尚未叛国,虽然没了军衔,但积威仍在,因此行刑官不愿、也不敢公然与顾茫为难。

他犹豫道:顾咳,您看这断头饭的制式规矩

好歹兄弟一场,我来给他送个行。顾茫抬头,烦劳官爷你请行个方便。

再怎么说,顾茫也是重华的神坛猛兽,常胜战神。再怎么说顾茫在风光时也没有做过任何盛气凌人的错事,未有私仇。

传令官在他黑玉般的眼眸中,逐渐地败下阵来。最后叹了口气,退到了一边。

日晷随着太阳越深越高,浓缩出比墨汁更浓的黑夜倒影。

陆展星喝着酒,笑吟吟地与顾茫说着话。大约是人之将死,再言仇恨亦是无用,他们俩谁都没提凤鸣山战败一事。

离行刑的时刻越来越近了,饶是骄阳白炽灼烈,空气中也弥漫起了一种与死亡有关的味道。观刑的人们望望日晷,喉头吞咽,都有些紧张起来。而最不紧张的反倒成了将死的人和送行的友。

酒终于告罄了。

顾茫问: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陆展星笑着说:太多了。

哪一件我能帮到你?

陆展星道:替我多尝尝梨花白。

好。

替我多看看美人美景。

行。

陆展星想了想,最后抬手抚摸着顾茫的军礼服:茫儿,这套衣服,以后别再穿了吧。

刑场火盆的木炭发出噼啪爆响,顾茫垂了眼睫,神情似有些黯淡,又似有些意味深长。他这个神情,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明白是为什么。

除了墨熄。

墨熄清楚顾茫此刻已决心要叛,陆展星的这一句临终发愿,原本是希望顾茫可以就此解甲归田,不再卷入血雨腥风中。

可是陆展星却不知道,顾茫确实是再也不会穿上重华的军礼服了,但顾茫会换上燎国的玄色战甲,而后走上一条鲜血淋漓的不归路。

顾茫没有立刻吭声,他低着头,睫毛像是絮蕊轻动。

最后他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好。再也不穿了。

陆展星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展颜而笑。

此话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展星哈哈笑了:你从小就爱哄人,哄我哄到大了。笑着笑着,眼尾春叶般舒展开来的笑痕又敛去些许。

顾茫道:还有事情想说吗?

陆展星眼底流照着些温和,这是墨熄从来没有在这张虎狼般桀骜的脸上瞧见过的和软。

陆展星说:茫儿,早些成家吧。

顾茫:

你平日里总是闹闹嚷嚷的,但咱们哥俩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就想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处。陆展星意有所指地,你也老大不小啦,玩够了的话,就早些收心这样我也

话未说完,就被顾茫打断了,顾茫道:陆叔叔今年贵庚?

陆展星瞪大眼睛,撇撇嘴:我这是关心你,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正欲说更多,忽听得一声尖锐啸响,高台角楼上的修士仰头吹起了牦牛号角,其声呜呜动天。唱令官吊着嗓门高喊道:

时辰将至!

时辰将至

刺目的太阳已升穹庐中心,白生生的光芒灼照着茫惘众生,照着将离开的与将分别的,照着乌泱泱的看客。

这就是这一对总角兄弟的最后了。

顾茫平静地看着陆展星,平静得就好像两人只不过又因为战略缘由,即将兵分两路,但迟早还会再见面。

走了。顾茫道。

陆展星笑着:你考虑考虑我的话。

顾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道:行啊,我会的。

他说罢,长袍曳地,自刑台窄小的高阶下去。

行刑官上前一步,抬手执起包着红布的铜锥,于鸣钟敲落,金属碰撞发出清远的响。行刑官提气唱奏道:时辰到备!

没有像话本传说里那样,有一骑禁军举着令箭高喊着:刀下留人!策马奔来。也没有出现陆展星暴起反抗,更没有人劫囚。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事情,能得到天命眷顾的只有寥寥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