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 第5节(1 / 2)

督主有病 杨溯 6870 字 2019-10-12

“我娘说,难过的时候,抱抱就好了。惊澜少爷,除了我娘,我可没抱过别人,便宜你了。”

谢惊澜停止了挣扎,脸埋在夏侯潋的肩膀上,沉默了许久许久,脸上忽然凉凉的,嘴里竟尝到咸咸的味道。他怕夏侯潋发现自己哭了,故意冷声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可惜遮掩的功夫学得不到家,话还没说完,里头藏着的苦涩已经露了馅。

夏侯潋松开谢惊澜,拉住他的手腕,飞奔起来。

“喂,你做什么!”谢惊澜大惊失色。

夏侯潋不说话,拉着他一路狂奔,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仆役下人,惹得他们破口大骂。风刮得脸生疼,谢惊澜感觉自己的肺像破旧的风箱被匠人全力拉动,寒风吸进嘴里成为热气呼出,消散成白烟,脸上的眼泪也悉数风干。

他被带到后厨外的围墙,夏侯潋让他待在原地,自己踩着墙面,两手搭上墙头,脚再使劲一蹬,整个人翻入了院子。谢惊澜还在喘着粗气,跑得太快,他的肺都要炸了,一时没有拦住那个胆大妄为的小王八蛋。

他气恨不已,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人,使尽力气搭上墙头,好不容易才探出一个脑袋。不看还罢了,这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个混蛋竟然从窗户翻入厨房,厨房里有许多忙忙碌碌的下人和大厨,没人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夏侯潋弓着腰,猫儿似的踮着脚走路,以炉灶为掩护,摸了一壶酒揣进怀里,又从窗户翻了出来。

等夏侯潋从墙头跳下来,吊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下来,他气急败坏地扯着夏侯潋的领子大骂:“你到底想干什么!?”

“冷静冷静,”夏侯潋温声温语地顺着谢惊澜的炸毛,“酒既能解百愁,又能庆祝喜事,正好这个时候喝,走着,喝酒去!”

夏侯潋把谢惊澜连拉带扯地带到一个僻静的地儿,知道谢惊澜爱干净,还特地用袖子把石头来来回回擦了七八遍才让他坐。

夏侯潋呷了一口酒,辣得眼泪直流,把酒递给谢惊澜,谢惊澜不接,他不喝酒,更不喝别人喝过的酒。夏侯潋劝了半天,谢惊澜才不情不愿地仰着头,把酒壶悬空喝了一口,舌头刚挨上酒液就后悔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侯潋哈哈大笑,顿了一会儿才说道:“少爷,我没有可怜你。我就是看不得别人难过,你要是难过,我也跟着难过。再说了,你有什么好可怜的,你又没有缺胳膊少腿,又没有缺衣少食。每天有吃有喝,还能读书考科举,前途无量,有什么好可怜的?

“这世上比你可怜的人海了去了,我以前跟着我娘走南闯北的是,没少见可怜人,有生了怪病满身脓疮的男人,有被主子打得只剩下一口气扔到乱葬岗自生自灭的仆人,有儿子死在战场上家里只剩下儿媳和捧在怀里的小娃娃的老人。你嘛,不就爹不疼娘不爱吗,比起他们,你简直生活在仙境。”

谢惊澜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那个老头儿给你取的什么字来着?‘易安’?我觉得你活得挺容易挺安逸的啊。肩不用提手不用扛,以前山上闹饥荒的时候,我还成天上顿不接下顿呢。”

谢惊澜好像明白夏侯潋眼里的惨境是什么样的了。

在夏侯潋看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将死未死,方谓之惨。夏侯潋心大得没边才会如此,须知肉体和心灵的痛苦又如何能比?但话说回来,他不禁好奇夏侯潋以前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总觉得不会太好。

“你刚刚说你娘带着你走南闯北,莫非你娘是戏班子的班主?”

第6章 雁过声

“你看我像会唱戏的模样么?跳大神我倒会一点儿。”

谢惊澜忽然想起上船之前夏侯潋腕间射出的白光,一把捉住他的右手,扒他的袖子。夏侯潋没有防备,被抓了个正着,谢惊澜定睛一看,奇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铁制的护腕,护腕上有一把精巧的小弩,谢惊澜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呃……”夏侯潋嗯嗯啊啊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之前在藏书楼也提到过你娘,刚刚又说走南闯北。莫非……”

夏侯潋满头大汗,手脚冰凉,心想这回要怎么圆场,要是被谢惊澜知道他是个刺客那可就糟糕了,刺客一旦泄露身份就必须撤离。

虽然他还没有挂上牌子,不算真正的刺客。

谢惊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你娘也是个小偷,偷东西是你们家的祖业?那这个不能叫小偷了,得叫江湖大盗啊。”

夏侯潋:“……你说是,那就是吧……”

谢惊澜放下他的袖子,道:“这玩意儿你得收好,莫被旁人发觉了。我素知诗书可以传家,武学可以传宗,没想到偷盗也能成为祖业。偷鸡摸狗,非君子所为,幸好你现在从良了,日后好生干活,莫要再作如此勾当。”

夏侯潋从善如流地答应了,暗暗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谢惊澜望着天际淡淡的烟云,偶有飞鸟掠过,须臾没了踪影。

倘若变成天边的烟云和飞鸟,无知无觉,是否就可以无怨无恨。

他轻声说道:“夏侯潋,你给我说说你的爹娘吧。”

“啊?”

“我原以为,虽然我娘死了,起码我还有爹,他只是远在京城,照顾不到我,但心里想必还是挂念我的。没有想到,他压根忘记了有我这么个儿子。”谢惊澜笑得没滋没味,“你跟我说说你爹娘吧。我很好奇,有爹娘是什么感觉。”

“那个、其实,我也没爹。”夏侯潋挠挠头,“我从小跟着我娘,以前住在山上,我娘是我们这行的大拿,三天两头在外头接买卖干活,有的时候几个月也见不着面。但是我娘只要闲下来,就带着我在山里头打山鸡,逮兔子,掏鸟窝,可好玩儿了。

“山上条件不好,特别我们那块儿,犄角旮瘩的地儿,常常闹饥荒,有银子也不好使。有的时候家里揭不开锅了,我娘就领着我走好几里的路去别人家死乞白赖地蹭饭。有的时候我娘面子大,好歹能吃上一顿,有时候别人家也没米了,拿着扫帚把我俩赶出来。不过我娘教育我,人不要怕丢脸,吃到嘴里就是自己的。”

谢惊澜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好,斟酌了许久的字眼,慢吞吞地点评道:“你娘真是……卓然不俗。”

这么看来,好像还是没娘好些。

夏侯潋天真地以为谢惊澜真的在夸人,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娘虽然有的时候挺不靠谱的,缝衣服能把洞戳大,做饭能烧了房子,但她可是我们这行响当当的人物。”夏侯潋激动地手舞足蹈,随口就撒了一个谎,反正能表达出他娘厉害得能上天就行,“普天之下,就没有我娘偷不到的物什,就算是皇帝老儿金冠上的夜明珠,也如探囊取物。”

谢惊澜纠正道:“皇帝不戴金冠,戴乌纱,上面没有夜明珠。”

“管他呢,都一样。”夏侯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至于我爹,唉,我也调查了很久我爹到底是谁。我觉得吧,我爹可能是个江湖大侠,毕竟按我娘的性子,总不会喜欢上一个白面书生吧。他迟早有一天会骑着马来接我和我娘的,到时候咱们就浪迹江湖,逍遥快活。”

有的时候,不明真相反倒能存有希望。像谢惊澜,亲娘是他自己送的葬,亲爹也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他不可能会有什么江湖大侠爹,飞天大盗娘。

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夏侯潋的江湖大侠爹也只是水中泡沫罢了,用针一戳,就会忽悠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你娘现在在哪,她为何把你卖给人伢子?”

“我娘接了一个买卖,去了西域,临走之前把我托付给我叔叔,我叔叔嫌我碍事,就把我卖了,他说等我娘回来了,就把我买回去。”

“……”这都是什么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