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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近年来北关各处的奏报,老夫没时间细看,你帮忙瞧一瞧,等回头整理出脉络和重点……老夫要进宫一趟,你在这里看过后,自行离开便是。”
谢迁把茶几上的一个木匣子打开,里面有不少奏本,都是陕西、山西等地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等卫镇日常送到朝廷的奏报。
沈溪一脸回避之色:“谢阁部,以学生如今的身份,恐怕没资格看这些吧?”
谢迁没好气地说:“你只是替老夫参详一二,同时顺便让你明白一下如今北关的形势,别去了后回不来!”
“这些都是非加急的奏本,你且看无妨,是陛下交待的……老夫如今老眼昏花,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劳烦你。但你不能拿回家去看,毕竟规矩摆在那儿……你记默下来,回家整理好后明日一早送到我府上就是。”
沈溪一阵无语,感情谢迁又给自己找事情做,难道是看自己太闲了?
不过这好歹算得上是来自内阁大学士的赏识,弘治皇帝交待让谢迁看奏本,让谢迁整理好后写一份上疏,现在由他来代笔,他现在做的,不就等于是提前体验一下内阁大学士所做的事情?
谢迁不允许沈溪把奏本拿回家,沈溪只能坐下来先看完再走。等谢迁离开,沈溪便把木匣里的奏本悉数拿出来,按照时间先后顺序,一本本翻开来看。
说是普通的边关奏报,但军机毕竟是一国之重心,北部边疆各城塞和卫所申请经费维护城墙、修理器械,都会以奏本的方式上书朝廷,而大多数奏本基本都留中不发,因为弘治皇帝觉得,既然北关没什么战事,能省就省一点,别浪费国库的银钱。
就算实在不得不出钱,朝廷也只是出一小部分,大头则由边疆自己筹措银子修缮加固城池,至于兵器,朝廷有几年没有给士兵更换过了,这些奏报中很多都提到兵器严重老化,将士的训练和战斗力不足……
弘治十一年前,大明北部边境的情况稍微好一些,那时候有能力卓著的王越在,可弘治十一年后,边疆叫苦的奏本明显增多,朝廷对其采取了不管不问的态度。
沈溪代入到弘治皇帝的视角……朱佑樘看到这些奏本,必然心烦意乱,看到开篇就知道后面说什么,这些一看就添堵的东西宁可放到一边。
或许正是鞑靼人察觉大明对于北部边疆防御上的松懈,才会选择对大明开战,现在只是火筛一部人马前来劫掠,火筛这一年的几次劫掠都大获成功,必然会惹来其他部族眼红,来年或许就是鞑靼人倾巢而动,中原可能会陷入一场更大的危机中。
“先生在吗?”
就在沈溪看得入神时,门口传来谢丕的声音。
谢丕一脸笑容地走进书房,身后跟着个娇俏的小妮子,正是谢丕的长孙女谢恒奴,“下人通传说家里来了客人,本想父亲这些年没在家里接待过谁,详问才知是先生到了……先生在看什么?”
这会儿沈溪已经把奏本看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本没看,不过大致的情况他已了解,当即把奏本放下。
谢迁偷懒,把皇帝交待下来的事情编排给自己做,沈溪觉得这种事还是别让谢丕和谢恒奴知道为好,否则会影响他们对谢迁的崇敬。
“都是谢阁老交待让我看的东西……朝廷的事情,你就别过问了。”沈溪笑着回道。
谢丕听到是朝廷的公事,识趣地不再询问,倒是谢恒奴笑着道:“七哥,你跟我爷爷在朝廷里一起当官吗?”
谢丕瞪了谢恒奴一眼,小妮子乖乖住口不言。
沈溪笑着点头,道:“令祖乃是陛下信任的重臣,我不过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没有可比性。”
小妮子对于沈溪的坦诚回答很高兴,却怕谢丕赶她回内院,不再随便搭茬。
第六三九章 全家都中毒
谢丕坐下来,问了沈溪一些心学上的问题,沈溪耐着性子回答,同时还抽空看完了剩下几份奏本。
眼看暮色浓重,沈溪把奏本收拾了起来,起身道:“谢公子,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沈先生何不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呢?指不定家父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谢丕朋友众多,但像沈溪这样才学卓著能给他进学有很大帮助的人却很少,他把沈溪既当作朋友又当作老师。这些天他都被关在家里准备来年的乡试,想找个朋友叙叙旧聊聊天,而沈溪的见识恰恰是他当下最需要的。
“我尚有公事,下次吧。”沈溪一口回绝。
谢丕脸上满是失望,不过旁边还有个比他看上去更为失望的谢恒奴。谢恒奴望着沈溪半晌,才很不情愿地陪自己的二叔送沈溪出府。
结果三人刚到门口,正好碰到低头从轿子上下来准备进府门的谢迁。
“嗯!?”
谢迁打量跟儿子和孙女走在一起的沈溪,老脸上登时多了几道横皱,谢丕和谢恒奴见状,赶紧过去给谢迁请安。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这才对谢丕喝斥:“快带你侄女进去,老夫这边有话要跟沈谕德说。”
谢丕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知道自己惹得父亲不高兴,赶紧拉了谢恒奴一把,叔侄二人悻然进去。
等门口只剩下沈溪,谢迁才没好气地道:“沈溪,老夫的家人,你是否能远离一些?”
沈溪心里直叫冤枉,他可不是主动跟谢丕和谢恒奴亲近的意思。他跟谢家叔侄的认识并交好,只能算是巧合,其实主要还是跟谢迁多次把他邀请到家里来有关。
沈溪道:“谢阁老说得极是,以后学生尽量会少来贵府拜访。”
谢迁先是点头,随即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沈溪压从来就没主动到他府上拜访过,每次来,要么是跟翰林院的同僚一起受他邀请,要么是受他单独传唤,他谢大学士的府邸可是公认京城最不好进的,拜访刘健和李东阳远比到他府上造访容易。
“你这小子!”
谢迁指了指沈溪,好似有些发怒,但却怎么都怒不起来,因为要托沈溪办事,最后只得懊恼地轻叹,“老夫的儿子,如今正在备考乡试,你自己也是科举出来的,当然知道这备考之难。至于老夫的孙女……她如今尚未出阁,你不想坏了她名节吧?”
沈溪苦笑:“谢阁老,这里好像是您的府邸。”
谢迁轻哼一声:“知道就好,晚上把奏本整理出来,别送过来,老夫自然会派人去你府上取!就这样!”
谢迁连句“送客”的话都没有,把袖子一甩,气呼呼进门去了,让沈溪站在谢府门口异常的尴尬。
你这个主人对客人一点儿也不友好!
既然你觉得我干扰到你家人的安稳,以后少让我来几趟就可以了,跟我摆脸色可没用!
……
……
沈溪满肚子气地回府去了,还不能发脾气,得连夜完成谢迁交待的差事。这边谢迁也很不满意,怒气冲冲地进到家门。
这次他没有先回书房,而是直接进到内院,刚跨进月门就听到谢恒奴正跟谢丕说话,不由加快了脚步。
“站住!”
谢迁到底是一朝宰阁,又是一家之主,这一声出来威仪并重,谢丕和谢恒奴都吓了一大跳,赶紧转身给谢迁行礼。
“父亲。”谢丕恭敬道。
“这是你应该有的称呼吗?”谢迁出言喝斥。
因为谢丕已经过继到谢迁弟弟房里,按照辈分来说,应该称呼谢迁为“伯父”,但因谢家是一个大家族,谢迁又是家主,谢丕还是习惯性地把谢迁当作父亲看待。
谢迁教训自己的儿子和孙女:“你们也是,家里来了客人,你们就待在内院,干什么要出来迎客?你们跟他很熟吗?”
谢恒奴一脸着急:“爷爷,七哥他之前就来过,您见到过的……”
“什么七哥?你跟他素不相识,当是你亲戚吗?我们谢家何时有他这么个人?”
谢迁心头涌起一股火气,劈头盖脸就朝自己的小孙女斥骂,浑然忘了这个小孙女是平日最受宠爱、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宝贝。
谢恒奴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小妮子马上低下头,呜咽抽搐,泪流不止。
谢丕为谢恒奴不值,出言道:“父亲,要说真有错,都怪孩儿,其实孩儿有学问上的事情,曾去拜访沈翰林,他对孩儿有诸多提点,您以前也知晓的,并未反对。”
谢迁当然知道儿子跟沈溪曾有来往,他那时没反对是因为他觉得,儿子交沈溪这个朋友没什么,可现在的问题是,儿子好似中了沈溪的毒,一个已经成婚的大小伙子,居然把一个小他几岁的少年当作“先生”一样看待。
在谢迁的思维里,沈溪这小子平日做事圆滑,哪里有一点为人师长的模样?我可不能让儿子继续错下去!
所以他才会这般生气,要让谢丕跟沈溪走得远一些。
至于谢恒奴,谢迁的态度就更加明确了。
没错,他是动过把谢恒奴许配给沈溪的念头,因为他确实对沈溪很中意,觉得后生可畏,日后必有作为,可在沈溪说明已经娶妻后,谢迁便断了这念头,他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孙女,岂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可现在看来,儿子和孙女,都把沈溪当作谢家故交,谢迁恨自己老是指派沈溪做事“引狼入室”,人终究不太容易检讨自己,习惯迁怒到别人身上,于是“不争气”的谢丕和谢恒奴就成为谢迁苛责的对象。
“总之以后不得再与他来往。老夫也不会让他再到府上来!”谢迁最后恶狠狠地做出了命令。
“呜!”
谢恒奴根本不知道为何祖父要这样责骂她,一手提着襦裙,一手掩着口鼻,呜咽着往内宅方向去,连谢丕看向谢迁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怨懑。
等谢丕木着脸告退,谢迁跺了一下脚:“都怪沈溪小儿,把我儿子教坏了,以前他何曾敢跟我摆脸色?”
谢迁心里有气,可惜气完了还要指望沈溪晚上别偷懒,不然的话,让他自己去整理三边来的奏报,非看到半夜不可。这还不算,关键是他不懂那些,以前有类似的奏报需要票拟,都是由李东阳来做。
弘治皇帝第二天就让他上报,这可难煞了他。
“若非陛下交待下来差事,我会用着你?”
谢迁愤然嘀咕一句,可他最后却发现,连他自己对沈溪的使用愈发频繁,以前有什么事,总会找李东阳和刘健商量,现在他却觉得,只要事情交到他手上都能独自完成,因为背后有沈溪帮他。
谢迁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一家人,中他的毒不浅哪!”
……
……
沈溪回到府上,把之前看过的奏本,按照不同的地区列出时间轴。
总结了一下,大明朝的边疆近年来危机重重,年久失修的关隘比比皆是,若是要整修一遍,大明朝需要拿出两三年的国库开支才勉强够。
可惜大明没有那么多钱粮,所以整修边关要隘的事情,只能一直拖延下来,甚至被强行摊派下去,让边塞自行解决每年的日常维护和修缮问题。
边塞本来就很艰苦,下面士兵的饷银不高,却要为随时而来的鞑靼人而担心,装备缺少,日常训练不足,反倒得拿起铁锹充当民工修缮城墙,更有部分饷银被摊派出去作为修缮城墙所用。
我为大明镇守边疆,饷银被上官暗中贪墨也就罢了,总能到手一些。现在倒好,朝廷要修关隘,边军手头没钱,只能从我们小兵手里截留,一文钱都没有!可怜我妻儿老小在家乡挨冻受饿,我凭什么为这样的朝廷效忠?
这样不难解释为何一有鞑靼人犯边,北关将士首先想到的是闭关不出,任由鞑靼人劫掠,因为在大明将士眼中,他们只把镇守边关当作一种差事虚以应付,而不是一种责任,有什么事自然有上官顶着,我们只要守好自己的关隘没丢掉小命就好。
也是当初太祖、太宗将蒙元打怕了,现在的鞑靼人小富即安,只贪图眼前的利益,所要做的就是不断抢掠,抢到手就撤退,如此就等于大明守关将士与鞑靼人“里应外合”,彼此“相安无事”。
你抢你的,我看我的……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沈溪对于当前的边关形势,有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毕竟朝堂不给力,苛待士兵,凭什么要人家拼命?
有了佛郎机炮,看似边塞稳固,但其实作用不大……
长城关隘许多都已残破不堪,鞑靼人要进入大明边境,有诸多路途可走,守一处守不住另一处,把佛郎机炮架在城头,鞑靼人的目标是劫掠百姓,根本就不靠近城池,即便有这么厉害的火器有何用?
所以最重要的问题,还是主动出击,把鞑靼人打怕,血流多了他们知道痛以后,行事就要忌惮三分,如此边塞就可以安稳个几年。
但要主动出击,就要将士恢复血性和勇气,就得先解除边关名目繁多的各种摊派……
沈溪罗列了不少建议,可惜大多数都属于纸上谈兵,写完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不要做无用功才好!
第六四〇章 官升品不升
谢迁让沈溪总结边关近几年奏报,但那些糟心事其实没什么可总结的,主要说起来,就是北疆都处于水深火热中,士兵条件艰苦,将领提心吊胆,长城和许多卫城需要修缮,百姓需要安抚。
沈溪相信,就算他把这些总结递交上去,弘治皇帝不等从头看到尾,就会扔到一边去。他也是替谢迁考虑,皇帝现在这么信任你,我就帮你做点儿好事,多提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
等沈溪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谢迁进呈这份上疏之前,肯定要先自己消化一下,以防弘治皇帝临场有问题问他,所以太过复杂的以及冗长的建议,能不提就尽量不提,只写一些简单容易让谢迁和皇帝都能够理解,而且行之有效的条款。
最重要的是解除对边军将士的摊派,追查边关的蛀虫。
建议可能会显得措辞激烈,可若是不痛不痒,对目前宣府、大同、榆林等边镇的现状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第二天天刚亮,朱山“少爷,少爷!”的喊声传来,昨晚写了大半夜条陈根本就没睡好的沈溪只能起身,随便套了件衣服,准备把昨晚辛苦整理出来的东西拿给谢家家仆,没想到走到门口,就见一顶官轿停在府前,谢迁正抬头打量门庭。
“谢阁老亲临,真是蓬荜生辉。”
沈溪倒不是客套,他的确觉得谢迁能亲自来是给足了他面子,谢迁很少出席一些社交场合,更别说是去别人府上拜访了,而沈溪自己不过只是个从五品的翰林官,说出去门楣真是增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