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TXT全集下载_7(1 / 2)
邹成卓笑笑:“此人名为方茧,原以贩货卖艺为生,哪晓得果真英雄在草泽,如今我已将他纳为门客,今次太子殿下到来,鄙人待会儿就请出方茧展示一番,为各位宴饮助兴。”
于是太子众人落座,太子在上宾席位,兴致颇高,让仆从退到一边,自斟自饮,偶尔与旁人说两句,方茧走出来时,他酒盅在嘴边斜到一半,微微一停,放下酒盅,盯着方茧面庞。
“小人方茧,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诸位大人。”方茧一一行礼。
邹成卓招呼仆人,“把兵器架拿过来,让方壮士舞舞。”
方茧刚要回话,却听太子突然问了一句:“我可曾在哪里见过你?”
方茧躬身作揖,“草民游走四海,都城也待过一阵,许是哪次市集卖艺,叨扰大人尊驾。”
太子看着方茧,一动不动,半晌,“也是,我偶尔陪月姬出宫游玩,她总爱看各种新奇玩意儿。”可说话间,仍是盯着方茧。
邹成卓赶紧说道:“大约如此,方壮士长相本也俊毅端正,与微臣曾见过的武夫们也颇为相似。”说着挥挥手,示意方茧开始。
方茧随手拿了一对双刀舞起来,立刻响起喝彩阵阵,邹成卓却在掌声中时不时瞟向太子,发现太子仍只盯着方茧。
邹成卓暗暗叹气,他深知太子生性多疑,恐他再追问两句,自己就不得不把当日并非山匪而是行刺的真实情况公之于众,如此便对自己更加不利。
所幸直到宴毕人散,太子也未再问起这个方茧,此后一两个月,方茧仍作为邹成卓门客,每天随身护卫邹成卓。
直至一日深夜,方茧刚跟另一名护卫交了班,回到卧房,有一人点亮了灯,而方茧的剑已经架在那人脖子上。
那人也不废话,“主上在等你。”
说着出屋,夜色中方茧跟了出去,两人轻功都甚好,方茧有意与那人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最后到了城南瓦舍,都中最繁华之地,热闹节日的市集中心,阵仗最大的时候有花车巡街,走遍数十条街。
此时明明已是深夜,瓦舍中群聚的戏园却正唱到最精彩一折,数十台戏同时在各处上映,喝彩声此起彼伏,简直像比赛一般。
在一阵阵热闹中,方茧跟在那个夜行客身后穿梭,直到穿进一个幽暗小巷,有一扇暗门,打开后直通只有一间房的天顶阁楼,方茧心中知道,是谁等在那里。
“我派去杀邹成卓的那队人,是你解决的吧?”太子背着手,说到一半时,转过来看方茧。
“是小人。”方茧与太子对视,并无卑亢。
“谁指使你与我为敌的?!”太子揪起方茧的衣襟猛把他压在墙上,墙角的花瓶摇了摇,落下来砸个粉碎,却没有任何人进来询问打扰。
方茧感到后脑和肩背钝痛已开始渗透全身,但丝毫没有做出反抗。
他看着眼前这人。天下闻名的少年战将,能清风朗月也能狠辣果决的青年政务官,如今,连这个人都已到了中年。
是从什么时候起?刘承朗的眉宇间堆积了难以消除的疲惫,可眼中的火却烧得更旺,不知是因为恨,还是不甘?是因为时时刻刻筹谋盘算,还是因为日日夜夜如履薄冰?
都与我无关了。方茧想。慢慢地,他靠着墙向下,直到单膝跪在地上。太子向后撤一步,没有放开方茧的衣领。
方茧看着刘承朗衣摆,神情毫无波澜,“小人并不针对谁,无非嗜血好杀,爱打架罢了。”
紧攥他衣领的手都跟着一愣,然后松开了点,却向上一拔,让方茧不得不看着刘承朗。
太子仔细地凝视方茧的脸,方茧面无表情,却能察觉到太子的表情有难以言说的隐约变化,像是惊异,像是难以置信,像恐惧,也像不可思议的,一点点喜悦。
“你籍贯何处?在当地可有家族?”太子问道。
方茧说了一个偏僻小镇,有族谱山中家族的墓地为证,那里人尚武,从小修习十八般兵器,自己娶亲早,可妻女都不幸亡故于多年前的那场雪灾,从此就一人行走江湖,贩货卖艺为生。
太子朝身边的谋士看了一眼,谋士立刻走出房门吩咐几句,方茧听不清,可想也知道,必是让人去查他底细了。
他在心里冷笑,那个山镇住的都是师尊和师门众弟子救下的人们,这些人大多无家可归,门中对他们可谓恩深义重,就像他的师兄师姐曾做过的一样,方茧下山后最先去的就是这个村子,那里有他在俗世的身份,连生辰八字、祖宗墓碑都拟造琢刻得一清二楚。
太子这才松开方茧,在桌边坐下,呷一口茶,也不多废话,“我想杀邹成卓,你提他的头来见我,我就许你一辈子荣华富贵,还有,”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方茧,“许你一辈子打不完的架。”
方茧也不喜欢多费事。第二天夜半,值勤中,方茧一反常态,跟着邹成卓进书房,反手插上门栓。
“邹大人,我没有折磨你的打算,只是该来的痛,你早晚要尝。”
邹成卓不可思议地看方茧,“你?这是何意?”
方茧抬手,剑出鞘,邹成卓脸边流出汩汩鲜血,两个耳朵已经掉下来。
方茧走近,把剑架在邹成卓脸边,“你欠我的。”
是夜,方茧提着一个包袱去见太子,仍是在城南瓦舍那个阁楼。
方茧把包袱交给太子身边的门客,门客解开,面露厌恶神色,向太子呈过去,正是邹成卓头函,脸上流血的痕迹凝结,一道道暗红色像土地龟裂。
太子看了眼头函,“收拾干净。”摆摆手,门客带着人头出去了。
待门重新掩上,太子站起身,“把这个药丸吃下去,你就是我的人了。”
方茧看着那个药丸,没有伸手。
太子轻蔑一笑,“你想得没错,这就是毒药,□□,成为我的死士,每一旬你可以拿到一粒解药,四年期满,毒素就可以清除干净。”
“四年?”
太子冷冷看着方茧,“四年。”
方茧取过刘承朗手心毒药,吞下,躬身作揖,“小人谢太子殿下提拔。”
“你错了。”
方茧抬头,不知其意。
太子走到方茧身前,俯视他,“从今以后,你只准以主上称我。”
方茧缓缓单膝跪地,极其短暂的静默后,他道:“遵命,主上。”
☆、二八·照面
交易完成,太子让方茧回邹府,静待事发后再做处置。方茧走后,确认无人跟随,便又从另一个方向的绕道隔壁戏园,攀跃至房顶,直至绕回阁楼露台边,倚在转角阴影里等了会儿,听见门开,有人走进来。
门客的声音响起:“殿下,邹成卓的尸体处理好了,死在书房,身首异处无误。”
太子“嗯”了一声,问道:“这个叫方茧的,家室旧史,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没有猫腻,族谱也清楚,妻女早亡于寒冻,之后就没回过乡,连墓碑都在。”
静默片刻,太子没有做声,门客便问:“殿下,方茧吃了药丸吗?”
“吃了。”
“恭喜殿下,当日派去清理邹成卓那队人马在府中死士已不算弱,却死状惨烈,伤势绝大多数都为一招致命,可见方茧此人武艺非同凡响,定可助殿下一臂之力。四年内养成忠犬一条,如若不然,也可以毒药挟之。”
太子却没有喜悦,“四年?还是太久了。我等得太久了。”
“殿下,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只需再加忍耐些时日。”门客说着把声音压得更低,“何况,景王未除,恐有后患。”
“我明白。所以,我要先从他开始。”
听到此处,戏园中又一折结束,趁着喝彩、掌声震耳欲聋,方茧寻着暗处飞檐走壁,回到了邹府。
第二日事发,朝野震惊。圣上命令景王追查杀害邹成卓的凶手,还未待景王带兵到邹府,邹府早已乱作一团,纷纷作鸟兽散,门客们大感危机,忙不迭收拾细软逃离都城。
唯有方茧还留在邹府,独自待在房中。这时有小厮敲锣在府中来回走,传达告令:“景王奉圣旨调查谋害老爷之真凶,近日未经允许不得出府,静候讯问。”
方茧听了,无甚反应,在屋中打坐调息。
直至夜深,有人敲窗,正是与那日同一个夜行客,打了个照面那人便转身飞至房顶,两人一前一后在夜幕的城中飞过,正是郊外太子行宫方向。
行至一半,夜行人忽然停下,方茧跟随,两人绕到一个墙角,对了对眼神,“有人跟。”
果不其然,片刻后,方茧听见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声音,正是在两人头顶,衣摆面料泛着浅浅银光,脚底一双云头靴,看起来颇为华贵。
太子派来的夜行人正要出手,方茧拉住他,“还有一人。”
第二人身着黑衣,来得无声无息,显然比前一个要习惯夜行的偷鸡摸狗,方茧和夜行人同时跳起,要去摁住那人,却被那人扭身躲过,一掌隔空打来,明明还差几寸却收了掌,只有余力震散开来。
方茧感到蹊跷,看那人掌中惨白,心中一惊,立刻跳远躲开,同行之人却以为是对方计算失误,反手架住一扭,要把那人臂间筋骨扭断。
未料还未发力,太子派来的这个夜行人就痛苦地叫了一声,声音沉闷,捂着眼睛从房上瓦片间喀啦啦滚了两圈,一头摔在地上。
方茧要跳下去救他,却被那收了掌的黑衣人摁住肩膀,声音响起,方茧就知道了为什么,“别救了,我掌间毒粉都被他吸入,这毒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他现在应该已经见到阎王了。”
是章先生的声音。
方茧单膝跪地,低头,“师兄。”
章先生扶起方茧,没有拿下蒙面,“我已不配这个称呼了。我会毁掉这人的脸,再写一张遗书,让他自认因私仇,作为门客接近邹成卓,趁机杀了他。”
“但——”
章先生打断方茧的话,“不必多说,景王还在前面追你和这个死人,你按太子算计,诱景王去太子行宫便可。”
方茧点头,与章先生一同跃至地面,扛起尸体轻轻跃回房顶。
时间紧迫,章先生扛起尸体,两人最后对视一眼,方茧问道,“师兄怎认出我的?”
“那日邹府宴饮我在暗处监视,看到你的招式,就知道师父果然救了你,也教了你。”
方茧感慨:“还要感谢师兄指路。”
章先生摇头,“师父虽是世间第一用毒高手,面冷手辣,其实他的毒术乃从医术中化来,是个心软的人,所以总也逃不过我这等孽徒的算计。”
然后,他想起什么,提醒道:“师父告诉过你吧?他的易容术唯一破绽是不可久居太强的光亮之下。”
方茧点头,“告诫过。”
章先生摇头,叹口气,犹豫着,却是方茧先说出来:“师父身体仍很好。还有……他已经知道师姐的事。”
章先生没说什么,在方茧肩上摁了下,两人分头跳开。
不多时,方茧便看到景王,于是增加速度,赶到景王一侧前方,故意身影一带,一晃而过,景王看到了,果然跟随而来,方茧便将景王诱向太子郊外行宫方向。
行了有一刻钟,景王牢牢咬着方茧不放,直至到了行宫后门,方茧一闪身就进去了,景王在宫外树林阴影里站了许久,身后一个黑衣人过来,正是章先生。
“太子放凶手回邹府,恐怕也正是要警告殿下您,无论查不查得出人是他杀的,都无人动得了他。”
景王面色阴沉,口气冰冷,“我今日布兵在四方城门,截获所有已知名单上的门客,只除了那个声名在外的方茧,那时便已料到他是太子的人。”
说到此,景王的声音变得更低沉,“我是动不了他。但这日子不会久了。”
宫门内,方茧被引至太子殿中,灯罩中透出的烛光如太子表情一样明暗不定。
听说派去接应方茧的死士没有回来,太子厉声质问:“怎么回事?信不过我,偏要自己来?”
“主上,小人必须有个替死鬼。”
太子冷笑一声,“谁准你自作主张的?”
方茧摇头,“小人不想给自己,也不想给主上添麻烦。”
沉默片刻,方茧垂目看着殿中地上的烛光投影,直到听见太子说:“你抬起头来。”
方茧抬头看着宝座上的刘承朗。高高在上,神情冷漠,身子却疲惫地微斜向一侧,手肘支着宝座扶手,指节屈折,抵在太阳穴下。
眼睛半睁半闭,幽暗烛光里,没有反射任何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