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定了闹钟。

但她居然在闹钟响之前就惊醒了，那梦里好像还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喊她。

穆光对着镜子抓了把头发，补了补口红，镜子里的人身长玉立，微卷的长发蓬松又有型，乖顺的垂落在腰间，衬得腰身格外纤细，高腰裤让她看上去脖子以下全是腿。

确定了自己精神状态不错，她拿起装了论文和答辩资料的文件袋出门。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遗漏了。

这种隐约的念头一直在她心中盘旋。

但是她对自己的心理状况很了解，虽然表面上冷静理智淡定，但只是伪装做的好，其实碰见博士论文答辩这种事情依旧免不了紧张。

她一紧张起来心理状态就容易不对，这很正常，她近几年一直在努力自我调节。

这样自我安抚之后，她自信的离开家，去到了离家不过十五分钟的学校。

途中还在行政楼门口碰到了正在可怜兮兮蹲自己导师的隔壁专业同学，两人简短的打了个招呼，对方看着穆光的眼神中充斥着“恭喜即将脱离苦海”的羡慕。

“我真的不得不服，你这人是什么天选之子吧！”

前往答辩办公室的时候，同门试图用聊天来缓解紧张，结果话题转了一圈，又转回了论文题上面。

“你最开始定研究方向的时候我就觉得悬，结果你刚开始研究没多久，智能全息游戏就兴起了，然后在你要毕业的时候这个研究领域正好成了研究热门。”同门苦兮兮的表示羡慕，“我听说光热和智隐两家公司都在抢你啊，想好去哪家了没？”

穆光想了想，脑中浮现了某个男人孔雀开屏的样子，随口答道：“都不去吧应该。”

“那你要去干嘛？”同门好奇。

穆光歪了歪头：“准备先去周游欧洲一段时间放松一下。”

同门：“……万恶的有钱人赶快闭嘴！”

“真不打算去智隐啊？这家可是现在全息领域的龙头企业了，况且——”同门拉长了声音，满脸八卦，“智隐的总裁不是追你追得紧吗，你们最近怎么样？”

想起某个男人，穆光意味深长的勾唇笑了笑，没答。

对于这种感情隐私，同门也只是随口八卦下，并没有要深扒的意思，见穆光没回答，也只是顺口吐槽了下：“你说那个简总是不是热衷被虐啊，你之前在智隐的新品发布会上那样怼他们，指责他们对智能Ai和npc不人道的文章都发了好几篇核心期刊了，他还这么喜欢你。”

同门咂了下嘴，吐槽了这么下便没再多言。

穆光自然而然地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刚才同门那一大堆话当中唯一有一句她认同的。

那就是，她一向运气很好。

这似乎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天赋技能。

从小到大就是，幼儿园选六一节礼物，她总能在盲盒中选到最好的礼物。

网上抽奖能中十几万的现金和海外豪华一周游。

不仅在这方面运气好，她从小到大一路考运学运和工作运都不错。

虽然这些离不开自己的努力，但是平心而论，一个人路走得顺还是不顺，运气真的占了比重不小的一部分。

她一路读书读上来，顺利的考上最好的学校，学了自己最想学的专业，做了最喜欢的研究方向，跟了业界最牛的导师。

纵使她这样一个唯物主义者，有时候也不得不相信一点玄学。

她这辈子直到现在，一切都走的顺。

除了感情。

当然，直到现在她也没怎么接触过爱情这个东西，她觉得情啊爱啊实在太虚无缥缈，旁人总是没有自己来得可靠。

把自己的感情和下半生都和另一个男性绑定关系，实在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独身主义很有可能要砸在一个狐狸一样的男人手里，这让一向缺乏安全感的穆光非常难受。

越是缺乏安全感的人，控制欲越强。

今天答辩，就暂时把那个烦人的男人抛在脑后一天。

穆光走进答辩办公室，翻开自己的论文。

这是她研究了三年的成果，三年前在高仿真高智能全息游戏还没有兴起的时候，她选择的这个研究方向遭到了专业组内所有导师的反对。

但是她顶着压力坚持下来了。

半年后，没有人不夸她一声有远见，眼光独到，在这个行业还没有形成气候的时候率先步入了这个领域，占领了一席之地，很快就在这个行业打响了名气。

虽然是靠打嘴炮打出来的。

她在全息游戏领域的风评可不好。

但没关系，她做她的研究，骂她的人，别人怎么想关她什么事。

论文封面页上赫然写着——《关于全息游戏中智能生态npc的人权范围问题研究》。

穆光沉下起，开始有条有理地发表自己的答辩陈述，在对答环节也应对如流。

毕竟在这个新兴行业兴起不过三年的时间中，她才是这一领域的专家。

答辩很顺利，结束得也很快。

一出答辩教室，手机上就多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划开一看，正是某个让她感到有些棘手的男人。

“所以说啊，当时为什么要嘴贱去招惹那个死狐狸呢。”穆光惆怅的喃喃自语。

“现在好了，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了。”

【今天有一个新的地图要开，还在内测，你要不要来提前参观下？】

发信人，简风白。

穆光单手拎着文件袋，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手机上敲着——

【没空。】

很快，对方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几乎最近很熟练地一套流程了，如果她不解，可能会很快在自己回家的路上偶遇对方。

穆光揉了揉太阳穴，接起电话，对面是男人略有些低哑的性感声线。

“这么无情？”他声音里含着笑意，“本来还想庆祝你答辩顺利结束的。”

☆、全世界都不对劲

“新开的地图非常广袤, 我们可以在无尽的冰河上滑冰, 然后赶上黄昏的末班火车, 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林, 最后在夜晚看极光。”男人的声音带着格外的诱惑。

“新地图的真实体感度调到了95%, 你所能看见的，听见的, 感受到的一切，几乎都是真的。”

穆光只是听他描述, 都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但她却回答：“不了，体感度再高，也不是真实的。”

男人在电话那头悠悠叹了声，惆怅道：“可你却宁愿为游戏中那些并不是真实的npc们争取权利, 也不愿意接受我的一次邀约。”

穆光在这头沉默半天，最后说：“他们真的不是真是的吗？”

对方只是沉默。

穆光面无表情的挂掉了电话, 觉得今天简风白有点奇怪。

自从她明确表示出了对全息游戏过高的真实体感度的不适后, 他没再对她进行过邀约。

今天怎么会突然提到邀请他去内测新地图的事？

回去的路上，还能听到学校里路过的一眼就看得出来青春洋溢的本科生们在叽叽喳喳的讨论“永无乡”游戏的事情。

三年前, 永无乡横空出世, 在市场开发程度很低的全息游戏行业打出一片天，如今已经是现在世界范围内最受欢迎用户人数最多的全息游戏了。

而“永无乡”的发行方智隐公司也一跃成为了全息游戏行业的龙头企业。

简风白作为智隐的总裁，向来是炙手可热的青年企业家。

穆光也是在全息游戏行业一战成名的。

但她成名的方式不是别的, 是靠打嘴炮。

准确的说，全息游戏行业的业内人士都觉得她是个奇葩。

她居然要给游戏中的智能npc争取人权。

就算全息游戏中的npc智能程度和灵活度都相当高，那不还是被人类设计出来的, 是个娱乐产品的组成部分吗。

说到底，全息游戏中的智能npc也就是个高智能Ai而已，给他们争取人权，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但是后来，在公测结束后，实际进入游戏人数越来越多时，人们开始逐渐发现不对。

“永无乡”中的npc们，灵活程度太高了。

你要用采集到的任务物品和他们交换任务线索时可能会被骗，这家胖乎乎的饼店的老板居然和对角那家卖汤圆的美艳老板娘有讲不清的感情纠葛，在野外砍怪时小动物们会用湿漉漉的眼睛无助的望着你，而更强大一些的怪，也会在生命消逝的瞬间，发出凄厉的嘶鸣，那种不甘，连无情草木都能感受得到。

游戏没有好感度系统，在新手村任务结束后，再无任务指引。

不用升级，没有任务，没有任何限制条件，做不出任何攻略。

游戏公测后没多久，有几个著名的游戏组织尝试过写“永无乡”全息游戏的攻略，他们觉得，就算没有任务，至少跟不同的npc对话可以触发什么隐藏剧情吧。

艰难的做了一期攻略后，不少玩家照着攻略去玩游戏，结果被坑的体无完肤。

这个玩家用野外摘来的果子和冰饮店的老板娘交换，老板娘不仅爽快的答应了，还附赠给了他好几个有用附加值的饮料。

其他玩家模仿他的方法去和老板娘交换，却被老板娘无情的赶了出去，还差点被老板娘以骗子为由给报警抓起来。

后来有玩家去问，老板娘娇羞的把碎发掖到而后，说道：“那我不是看他长得俊吗。”

后来老板娘还想给先前那个玩家说媒，说媒的对象就是她自己。

那个被说英俊的玩家红着脸心惊肉跳的跑了，老板娘失落的关店了好几天。

诸如此类，每个玩家和每个不同的npc都会有不同的相处方式。

玩家可以把这里当成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畅快的遨游。

“永无乡”中的npc们，大到一城城主，小到一个街边摊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线，每个人都有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和经历。

他们都拥有着自己完整的人生。

他们会思考，有情感，被伤害的时候会哭，开心的时候会仰天大笑，时不时还会和左邻右舍攒个局，烧一个大锅子，大家围在一起烫肉卷煮鸭血煮面条，在一起畅快的聊起过去现在还有未来的人生。

没有哪一点显示他们是被人设计出来的，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故事都是朝着文案设计的既定规划上走过去。

被设计好的完美结局无论过程怎样曲折，结局终究是完美的。

而被设定好的悲剧收尾，无论从前怎样美好，最后永远都是悲剧收场。

虽然官方并没有具体给出每个npc们具体的人设图和故事线，但情感充沛的人类玩家们渐渐的开始有些受不了了。

这一切太真实了。

他们会在游戏中和npc交朋友，去和npc们进行一场长达几个月的跋涉，从平原地带一路奔袭至茫茫雪山，只为了感受一下雪山之巅的美景。

更有甚者，和npc们谈起了恋爱。

沉浸在过于真实的体感度中不能自拔的人类玩家们过了那段不理智的狂热期后，想起了穆光的想法和理念。

随后，支持她的声音开始出现了。

事情的转折在游戏开服两个月后。

一个中年男玩家在游戏中虐杀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爸爸早逝，和妈妈相依为命，

妈妈在城里开了一家花店，因为人美心善人缘非常好，小女孩在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忙照顾长大的，不少玩家都见过那个小女孩，还有玩家和她一起在河边抓过蚂蚱。

她被发现死在自家的花圃里，那天她妈妈去外地进货了，只能放她一个人在家里。

8岁的小姑娘腹部被剖开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腹腔的脏器全都不见，血液和深红的花瓣交织在一起，花圃的土壤散发着浓烈的血红色，最后都变为乌沉黑色。

警察赶到的时候，那个独自把女儿带大的妈妈回到家看见这一幕已经撅了过去，被送往医院后数日才转醒，醒来之后每天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

后来被查出来，凶手是一个玩家。

那个男玩家被游戏中的警察抓到的时候甚至有恃无恐，当着他们的面慢条斯理的收拾好自己的仪容，优雅的当着所有游戏中警察的面退出了登录。

这件事在现实世界中引起轩然大波。

穆光先前提出的“智能npc究竟拥有什么范围的权利”这件事情再次被提上议程。

不少和这个小姑娘交好的玩家天天在线上等着，看游戏数据会不会刷新，她还会不会重新活过来。

甚至有不少人给智隐科技发邮件，写联名信，希望把这段游戏数据刷新，让小女孩重新活过来，并且不要再想起来这一切。

对此智隐只是给出了遗憾的回答。

游戏自公测之日起，一切数据已经开始内在自行运转，一旦人为插手重置某段数据，整个游戏都会面临崩溃。

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离不开的全息游戏，天天和他们一起在游戏中生活、学习、玩乐、追求梦想的npc们，也是会死的。

他们不只是一段数据。

虽然穆光早在游戏刚开始就提出要明确智能npc权利范围和界限，但最初原因其实不在此。

但在这件事情之后，她就更不愿意进入全息游戏了。

真实和虚幻的界限不明。

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npc们产生过度的感情对她来说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简风白是知道这一切的，为什么今天几次三番提出要带她去新地图？

光是应对简风白这个人已经让她感到棘手，穆光没在多想，过了一会儿才看见了简风白发来的简讯。

【我道歉，今天是我太冲动了，作为赔礼，请你去儿童乐园怎么样？东区新开了一家儿童乐园，听不少带孩子过去的朋友反应，感受还不错。】

穆光奇异的盯着这条简讯看了半天，飞速的敲字回道：

【孩子？】

简风白很快给了回复：

【对啊，别人家宝宝有的，我们家也不能输】

她被这条简讯一下戳中了内心，心里像是被柔软的棉花糖严丝合缝的包裹了起来，明知道这样不是好事，却忍不住心生贪恋。

这样的情绪之下，穆光没有深思，简风白隐约有哪里不对劲。

【明天上午过来接我。】

穆光最后敲下这样一句话。

儿童乐园……确实是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回到家的时候她发现门口被塞了一张广告单，她随手拿起准备扔掉，不经意间瞥到了广告单上的宣传语。

“心灵……疗养院？和普通的心理辅导有什么区别吗？”

穆光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随手把这张广告单扔进了垃圾桶里。

习惯性的打开新闻，果然“永无乡”要开全新地图的新闻已经遍布全网，引起纷纷热议。

她端着咖啡坐在沙发前，盯着这条新闻看了好半天。

拿起手机，考虑了半天，在和简风白的聊天框里打下一行字。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今天总觉得……全世界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