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跑下楼去，终于在公寓楼外的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少年穿着简单的纯色T恤衫，下身牛仔裤，背影高挺俊秀，正漫不经心地低头望着手机。

微长的刘海盖过眼帘，面庞俊秀又白皙，惹得周围提着行李箱的女生们纷纷驻足。

少年许是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对周围的视线连头也不抬，余光一扫，瞥到某人，目光微顿，抬起面庞来，朝她挑了个淡笑。

在阳光下刺眼又张扬。

林随安暗吸口气，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陆瑜低头看女孩红扑扑的小脸，抿了下嘴角，眼里藏着笑：“来接我家小丫头回家。”

在她过去的十二年里，陆瑜扮演的角色，是林母甚至是林父都没有做到的。

让她知道，她也是被人惦记着的。

回家。

这个字眼像是烫了下林随安的心，她眼前浮起一丝水雾，咬唇咧了笑。

陆瑜眼神柔和，抬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眼里怎么进了沙子了，快点进去拿东西。”

林随安眨了下眼睛，用力地点点头转身就跑。

和之前进宿舍的麻木不同，这一次她是激动与欣喜的。

林随安飞快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东西，然后背着画袋跑了下来。

陆瑜伸手接过她的画袋跟书包，啧了声：“真重，你多吃点，不然画袋都背不动。”

林随安说：“我再吃就胖了。”

陆瑜的目光落在她白玉似的胳膊跟腿上，扬了扬唇：“再多吃点也不胖。”

林随安垂下眼，小声咕哝了句什么。

陆瑜早定好两人的机票，一路过了安检，在候机厅等候时，陆瑜看见前面有家粉店，问她饿不饿。

林随安本来是打算画完素描去食堂吃饭，这会确实有点饿了。

陆瑜带她去吃完，没过多久飞机登机。

晚上八点多，飞机到了静安市，陆瑜提了行李在路边打了辆车带林随安回陆家。

陆父陆母一早就在家里等着，林随安刚一进门，陆母就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面露心疼。

“哎呀怎么又瘦了，安安你又没好好吃饭是不是，快过来，我跟你叔叔准备了一桌菜就等着你们。”

嘴上说着两人，实际上半点眼风都没分给自己儿子。

陆瑜早已习惯，把行李放到一边单手插兜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两人热情，是真把林随安当自己亲生闺女来看，不时给她夹菜，林随安就吃了好多。

最后还是接受到林随安的求救信号，陆瑜才轻咳一声，阻止父母的行为。

吃撑了的小姑娘就在陆瑜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消食。

不时翻翻他的书，自在的很。

陆瑜如今解放了，就捡起了那些他以前没时间看的书，什么未解之谜航天科技之类的。

林随安远远地看了眼，不感兴趣，瞅着陆瑜看了会，忽然想起自己其中一个素描作业，就是画一幅人物半身像。

少年黑睫低垂，侧脸沉静寡淡，身姿随意地靠在床边，修长的手指翻阅着一部晦涩难懂的书，看上去如同一幅完美的画中人。

许久没听到女孩蹦蹦跳跳的声音，陆瑜掀起眼皮来，看到女孩坐在旁边低头奋笔疾画。

“干什么呢？”

林随安拿笔的手一僵，赶忙用胳膊挡住，抿了抿唇：“没、没干嘛啊。”

生怕被他偷看似的，用胳膊挡住还不算，还一手拿过一本大书直接盖住。

陆瑜挑挑眉，合上书起身，一手插兜走了过来，嘴角带点饶有兴致的笑：“画的什么这么不能见人？”

林随安心里抽了下，拿起画册就想跑。

只是刚转身，陆瑜就撑在她一侧桌上，另一手慢悠悠地撑住另一侧，将她困在了他怀里。

两人靠的很近，她能感觉到他的腿隔着布料贴在她的身上。

林随安呼吸一停。

陆瑜仿佛并没有发现林随安的变化，漆黑的睫毛低垂，目光微偏，落在她怀里抱紧的画册上。

然后抬眼看她，唇角挑了点笑：“在画我？”

少年低沉清润的嗓音莫名有蛊惑的味道。

林随安睫毛颤颤：“作业而已。”

脸颊不受控制地热起来。

眼下突然温热。

林随安抬眼，只见陆瑜指腹轻蹭了蹭她，好看的唇形轻弯，说：“画就画，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他的手放下。

眼下的皮肤还残留着那抹温热，化作了电流，细细麻麻地蔓延。

林随安低下头忍不住扣了扣。

她发现，好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坦然地面对他了。

林随安在陆家待了四天，期间给林母发了几条消息，无一例外都没有得到回信。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林随安决定去看看。

陆瑜没什么事，索性就陪她一起。

几个月不见，小区的变化不大，到了房门外，林随安摁了门铃。

里面似乎有人，来开门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你是谁啊？”

林随安目光越过他，看到里面有很多人，林母正系着围裙和两个女人包饺子。

她穿着舒适的衣服，头发盘起，脸上是她不曾见过的温软笑意。

客厅里很热闹，还有几个男人陪着老人小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像是打扰了他们的家庭聚会。

林随安滞了滞。

听到动静，那几个女人扭头看了过来。

林母跟着转头，脸上的笑意在看到她时微微僵住。

“谁啊？”

一个年轻男人从客厅里出来，看到林随安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安安回来了？我们正好在做饭，快进来吧。”

那些陌生的人全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明明这里是她的家，却偏偏像个外人。

陆瑜也皱了下眉，低头看林随安。

林随安看到林母皱眉的神情，抿抿唇，摇头笑了笑，轻声说：“不用了安叔叔，我只是路过，看看里面有没有人，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转头看向陆瑜：“我们走吧。”

陆瑜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也没和他们打招呼，牵住林随安的手转身。

女孩的手指微微泛着凉，手心颤抖。

像是在极力忍耐。

陆瑜咬咬腮帮，不动声色地握紧。

他们亏欠她的，他都会给她补上。

“二伯，他们是谁啊？”

身后响起小男孩的询问。

身后的人看了看他们，门才关上。

一直到了楼下，林随安才像是窒息的鱼重新获得了氧气。

陆瑜一直低垂着眸看着她，神情紧张。

安静了几秒。

林随安吐出一口气来，仰头对他笑：“我妈妈好像过得挺好的，我不用再担心了，我们走吧。”

陆瑜想说什么，最后都咽下，牵着她的手离开。

国庆剩余两天，林随安一直窝在房间里画画，终于在最后一天快睡觉前完成。

第二天，陆瑜送她回到画室。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画室门口人来人往，陆瑜揉揉她的头发，低声叮嘱道，事无巨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林随安低头嘟哝。

陆瑜低头看了会她，眼尾上挑，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丝无奈与轻叹：“你可不就是。”

国庆节后，画室的作息又恢复了正常，随着联考的来近，每天的任务变得更加繁重，每晚在画室里熬夜的学生随处可见。

林随安也抓紧一切时间努力着。

第53章 卤粉

除了每天很早到教室，中午吃过饭也画一会，每晚自习结束后也会自觉在画室待到很久。

联考的成绩决定了他们是否能在美术生这条路上走下去，渐渐临近的日期成了压在每个美术生心里沉甸甸的石头。

随着每天内容的增多，压力的变大，画室里学生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压力太大的情况。

每年的艺考生的压力并不比文化高考生的小，为了提高自己的技艺起早贪黑，为了能考上心仪的大学日夜练习，还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再挤出时间学习文化课。

联考后期，文化课已经基本上停了，全改成了专业课。

林随安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数不清画不完的画，每天来不及按时吃饭，手指从来没有洗干净的时候，每天在天寒地冻的水池里淘洗画笔。

还有，时高时低的成绩。

大多数美术生都会遇到一种叫做瓶颈期的东西。

画到后面，越来越觉得自己笔下的人物风景变得机械苍白，想改变，想提高却不得其法，还会面临到底是保持自己风格，还是屈服与应试套路的迷茫中。

陆瑜因为林随安的关系对美术也了解了些，知道约到联考美术生的压力越大，这段时间每天有空的时候就会抽抽时间跟她打电话。

这天月考卷子刚发下来，林随安看到自己七十来分的素描试卷，忍不住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发懵的脑袋。

这已经是她素描第二次考试降下了。

试卷发过之后照例是换座位，旁边的赵筱起身，沉默开始整理自己画架上东西。

赵筱低着脸，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到她抿的发白的嘴唇。

林随安仰头看她，站了起来，伸手帮她拿起桌上的素描纸跟颜料盒。

赵筱抬头看她，脸色有些茫然，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声音很小：“谢谢。”

“没事。”

林随安说。

见她脸色不太好，忍不住道：“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会？”

赵筱只是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这天晚上，林随安洗过澡后，趴在床上用铅笔画着素描，一边连着麦。

基本上都是他在说，只是偶尔应几句。

“怎么了？”陆瑜敏锐察觉到她有些没精神。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练习蹲姿，用笔在纸上涂涂改改了好一会也觉得不太自然，忍不住皱皱眉。

“没什么，就是画的有点难。”林随安垂眸，暗吸口气，忍着白天画了一天的酸痛手腕执拗画着。

陆瑜虽然已经完成了竞赛，但这个学期他被竞赛老师挑去当下一年级高中生的助理老师，平时周末也要辅导，根本没时间过来。

她也不想无用地让他担心。

许是因为失神，一笔擦了出去，在原本空白的地方留下一道痕迹。

又要擦干净了。

林随安轻吸口气。

“怎么了？”那段响起陆瑜的声音。

林随安盯着拿到突兀的黑线，不知怎么心上忽然像被什么堵住，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无力跟沉闷。

这种无力，好像你很努力想完成一样东西，到最后还是差强人意，达不到你心里的期望。

“陆瑜，今晚有点累，先挂了好吗？”

林随安合上速写，放低声音，尽量忍着不把情绪传染给他。

那边顿了会，接着说了句行。

“那我这月底过来看你。”

最后他说。

已经快十一月了。

时间进入冬天，温度开始降了下来，吹在脸上开始有股冰凌的刺痛。

B市的天气比静安市的冬天要低很多，寝室里有暖气，但一出门就能感受到寒风席卷。

林随安每天铃声一响就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上厚厚的外套，背着画架走向画室。

教室走廊的水池里没有暖气，林随安和其他美术生一样，在冰冷的水池里淘洗，接着立刻返回画室，继续画。

画室的气氛也比刚开始压抑了很多，成日里被无数作业跟联考压力折磨的同学们一个个脸色很不好，每天麻木日复一日地画着相似的画面。

这天下午，教室里正再讲课，突然后面传来一道尖叫。

“老师，赵筱晕倒了！”

林随安一惊，转过头去。

老师也停下了讲课，立刻走下去查看。

赵筱是课上得好好的突然就晕了，她们省就她一个报了这所画室，大多数时候都在一个人画画，和其他同学没什么交集，老师一时间不知道该叫谁去陪着。

“老师，我和她认识，我陪她去医务室。”

林随安快步走过来。

顾笑然也跟了过去。

一行人将赵筱送到医务室，其他人的进度不能耽误，于是就剩林随安跟顾笑然留下陪她。

赵筱营养不良，加上精神压力过大晕的，医生检查过后一边给她输液，一边摇头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医生打完点滴又开了药就出去，只剩林随安跟顾笑然两人。

林随安说：“你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

顾笑然也是一脸菜色，犹豫了下，见这里也没什么事，便点头：“好吧，你有事就叫我。”

她还有几幅素描作业没完成。

林随安：“好。”

等顾笑然走后，林随安看了眼床头空空的杯子，想着赵筱估计还要过会才能醒，于是走过去拿了水壶去外面打水。

画室的医务室很小，林随安接满热水，提着水壶往回走。

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林随安微怔。

她悄悄探了下头，透过门口的玻璃窗，看到赵筱背对着门蒙头在被子里，身体一耸一耸的，闷闷的哭声从里头传来。

林随安慢慢垂下眸，没有进去，就靠在走廊的墙上安静等着。

心上沉重地堵着，就好像虽然没经历过那样，却和她一起感同身受。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里面的哭声才慢慢停下。

林随安估摸着，又在外面待了一会，才进去。

赵筱许是没想到林随安会这会回来，红红的眼里里闪过有些不自在，但林随安好修养，没怎么看她，也像是没注意到她哭过，放下水瓶叮嘱着她吃药。

赵筱接过水杯，乖乖地嗤了药，她脸色好多了，还低声对她说了句谢谢。

林随安：“没事。”

赵筱催促：“都怪我，耽误你了上课，我现在没事了，输完液就回去，你赶紧回去上课吧。”

林随安说：“没事，快放学了，你想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带，今天你先别去教室了，回寝室里休息，我晚上替你请假。”

赵筱抿抿唇，红着眼说了句谢谢。

赵筱的晕倒并没有对画室里的其他人有多大的影响，许是大家都忙于联考，又或者，是被成堆的作业压的神经麻木，总之这件事如同砸在水池里的一颗小石子，短暂涟漪过后，很快重归平静。

重回画室的赵筱依旧被在C组，每天都画到很晚，却几乎没有什么进步。

许是察觉到林随安的心情也有些不好，这几天陆瑜打电话的频率很高，但大部分都是在林随安休息的时候，但每次只能说几句话，林随安就要去画画了。

麻木带来的提高微乎其微，林随安发现自己好像也陷入了某种瓶颈期。

以往对画画热爱的她，每天看见画纸的第一秒竟条件反射般恶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每天画了什么。

一次次大大小小的考试，林随安的成绩开始不上不下。

林随安觉得自己好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