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樟纪事 第74节(1 / 2)

曲樟纪事 陈加皮 6218 字 2020-10-27

不见阿择,虽然他开了门,但还是躲着自己。不过只要知道他在这里,他们共处在一个空间中,也比遍寻不及心落不到底的担忧强。

和客厅同样长度的一面墙,有两扇门,没打开前招平安想象不出这么小的房间怎么住人。锁早就坏了,轻轻一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没有床靠的木架板床,挤在狭长的空间,和墙壁间的缝隙几乎站不住人。

开灯,她侧身挤过到窗户前的书桌,不是那种专门有隔层摆放书本的桌子,而是更像小饭馆里的台面,书本整齐地摞起来,占去了三分之二的位置。

坐下后,顺手拿了最上面的书翻开,旧得书角差点成齑粉的新华字典,几乎每一页都有折叠过的痕迹。

放好书,招平安趴在桌面,小得可怜的位置使头顶着书角,难受。静静感受过阿择的气息,不远处就是铺了蓝格床套的板床。

她走过去坐在床上,手轻拍了被面,清爽的蓝色被子往日应该是轻巧蓬松的,现在却只感觉到沉重的潮气。

靠边躺下,枕着满是霉味的枕头,被子黏湿乎地盖在身上,她不但不觉得难受,心底反而因这稍带了的重量,暂时松放些。

眼皮眨了几下,而后缓缓合上,“阿择,我好累,等等我......”

待到呼吸声均匀绵长,外面忽然吹进来一股风,门窗依然紧闭,一团黑影正漂在床前,浮动显出身型。

浑浊的鬼影幻出一只手,抬起,无比眷恋地隔空抚摸女孩的面庞。黑雾中越来越分明的轮廓正是阿择,那只手最后落下,解开她的鞋带。

右脚白色的棉袜被血浸染,干了后和伤口黏在一起,触目惊心地收割他的不忍。

阿择随即变成一道暗影消失在窗前,没过多久,手提着药盒重新出现在蕞尔的房间。折断碘伏棒,一点一点地湿润血渍,清理好伤口。

夹出玻璃碎片后伤口不免又涌出血,床上人儿因为疼痛要缩回脚,他见状只好一手握住脚腕,一手探长去轻拍她后背。

因为这个动作阿择半幅身子侧在床上,他的脸正对着招平安腰腹,即使隔着被子,鼻尖不舍地轻碰,然后很快离开。

因为熟悉的安抚她很快沉睡,阿择退下去包扎伤口。衣柜里还有大学参加社团送的礼物,毛巾袜子类的小东西,翻出来替她换上。男款袜子穿在小巧的足上,略微有点大,不过保暖就行。

扯过被子盖好,睡梦中的少女眼睛还红肿着,眉头不安稳地纠结。阿择不知道站了多久,外面的东西带着恶趣味扑袭窗户,已经到了阴物最活泛的时辰了。

暗夜对于鬼来说,带着致命的吸引,和对自由的渴求。他已经成为真正的鬼,而他的渴求仍旧没变。

阿择张开手,直挺挺地匍倒,就在即将触及的时候魂体虚化,轻柔地包裹住最舍不下的东西。

平安,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

长宁街菜市巷,顾名思义这一整条巷子都是菜贩,每每凌晨三点是这条巷子最热闹的时候,大大小小的蔬菜车进进出出,刺耳的喇叭声比这城市还要早醒来。

时天择很小就开始随父母去批发市场进货,没有遮挡之物的三轮车满载着各样蔬菜,他小小的身子窝在母亲怀里,吹着凛冬寒刀似的风,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安心处。

菜市场的摊位很小,在各样蔬菜的围绕中,时家还在中间架起一张小桌子。常年在小桌上埋头写作业的孩子成了时家摊位的招牌,因为时母心善,也不缺斤短两,他们的生意要比别人家的好,通常也是最早卖完收摊。

在时天择长至十岁的时候,凌晨进货的人就只剩他和母亲了。那一天他们依然装了满车的蔬菜往家赶,时母因为对开车不熟练,转弯时太急,连人带车翻倒在旱沟渠。

翻车时他被母亲很好地护在怀里,只受了点轻伤。时母的左肩因为撞击到石头脱臼,她咬牙忍疼要去拾菜筐。

时天择拦下她,担心地说:“妈,我们先去看医生吧!”

“唉呦,这些菜可怎么办啊!放在这里会被人拿走的。”

他赤着眼看向母亲,无处安放的愤怒宣泄而出,“不管这些了好吗!即使你再能干,他也不会再回头看我们一眼。”

总温温和和的孩子,第一次对自己大声吼,时母怔了下,而后深深吸了口气,强笑着道:“我们阿择摔疼了吧?那我们就去医院看看。”

天将亮未亮,星光杳杳消失,马路上只有疾驰而过的汽车呼啸声。少年低着头,无力地看着还不够撑起一片天的双手。

不过一会,他抬起稚嫩的面庞,勉力扯扯嘴角,带着歉意安慰母亲,“我没事......”

时母一直拘着的神情松了松,心情纷乱地睄过满地青翠的蔬菜,这是起了大早才能抢到的品相,可惜了......

“儿子,走吧,前不远就是医院。”希望回来后车子和菜都好好的。

时天择搀扶母亲,一步步走向路灯的延伸尽头。即使是夏天,朝露都还是携了丝冷气,不过他很知足,幸好现在才只是秋天,他们挤挤也能互相温暖。

所谓的父亲没有就没有罢,只要母亲在,家就还在。他迟早会长大,会顶起破碎的遮顶瓦,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谁知天不尽人愿,在他还未长大的时候,遮顶瓦轰然倒塌。消失了许久的时父归来时,像个无尽贪婪的强盗,踩碎瓦片,拿走他们赖以为生的营生。

他在一贫如洗的家里高高在上,躲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想要伸手求他照顾孩子的妻子,嫌弃地皱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时母瘦脱相的脸颊,呼哧呼哧呼吸鼓得跟青蛙一样,她努力憋住咳嗽,“阿择......阿择他还小,以前的事、我我......不计较了,请你请......你带他走吧......”

时父坐在那张当年因为穷,亲自做的手工椅子上,椅子不堪承受日渐肥沃的身躯,吱嘎吱嘎地呻‘吟。凳子很矮,他神态睥睨,“可以是可以,但那个摊位得转给我。”

眨着浑噩的眼睛,时母望着天花板烧黑了却换不了的灯泡,声音虚弱得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拿去吧......阿择也是你的孩子,对他、对他好一点......”

时天择卖完菜,拿着蔫掉的蔬菜回家做饭,迎接他的不是强撑起身体对他笑的母亲,而是居高临下像个视察的领导般的父亲。

“你妈现在就剩一口气吊着了,等她去了你就搬过来跟我们住吧。”他大发慈悲地行伪善,堂而皇之地将义务包装成恩惠。

“呵!我们?”少年瘦高的身体快要超过父亲,咬牙切齿地逼近,“你以为我不懂重婚罪?你以为我不懂抚养义务?”

时父退了两步,气焰扑哧两下,灭了些。他摸摸手中助长底气的两张纸,“离婚书和摊位更名书,你妈都签了。”

这样的结果时天择早就预想到了,因为从邻居长辈口中听到过,他那狼心狗肺的父亲会回来抢家产。

看向床上睡着比清醒时候多的母亲,倒不惊讶她到现在还天真地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她放心不下年幼的孩子,迫切地抓到一根烂心的草绳,妄求将它编织成抚慰遗愿的温柔。

可如若不是这个男人,他们母子不会被市场的人看轻,母亲也不会累到油尽灯枯,早在三年前他就不配做一位父亲。

替母亲掖好被子,时天择直接忽略沾沾自喜得了好处的时父,拎着菜去厨房做饭。他现在最希望的是母亲能安心地走完最后一段日子,什么都无所谓了,顺着她的意就好。

时天择炒了两个菜先吃上,等过半小时炖锅的稀饭好了再喂母亲。房间里时父自以为轻声细语的声音毫无遮掩,赤‘裸裸地展示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