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2)

心脏脱离的瞬间,安幼舆便和地上的紫晖一样,失去了所有生机。

只不过和紫晖不同的是, 一道浅浅淡淡的影子缓缓脱离安幼舆逐渐冷硬的身体, 漂浮在祭台上,迷糊的瞅着四周, 好像还没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像他这种新生的鬼魂, 尚且还不能称之为真正的鬼魂, 因为人气还没有消散干净,意识也是模模糊糊, 碎片化的,因此,这几天他会在记忆最为深刻的几个地方徘徊,直到七天之后人气散尽,这时候就会有这一片儿的鬼差过来接引他回冥界,盘算功过,安排往生。

幼鱼的心脏散发着浓厚的生气,缓缓漂浮在沈亦棠手掌心上,像是找到了港口停泊的小船。

温热的感觉持续不断的从掌心上方传来,随着一下又一下跳动,种种难言的情绪顺着手掌心传递到沈亦棠心头。

幼鱼的娘是大山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是小村子里考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还记得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天,流水一样的席面从村头摆到了村尾

本来是天大的喜事,可没多久就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到半年,幼鱼的娘就回了老家,家里老两口对于女儿回家的原因闭口不言。

以前最喜欢到人堆儿里坐着谈笑风生的老爹,现在整日愁眉紧锁,手里总有干不完的活计。

山里的风在他脸上犁出一道有一道沟,不过比起他鲜血淋淋的心,说是沧海一粟也不为过,老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到底是没藏住,第二年盛夏的连阴雨天里,幼鱼降生了

民风淳朴的大山里,对于这种事情最为看重,虽然每日紧闭房门,可流言蜚语还是从门缝儿里,烟囱里,无孔不入的飘进了幼鱼家

老爹要强了一辈子,一个没撑住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半年。

半年蜗居病榻,最主要的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老爹还算硬朗的身子骨被折磨的油尽灯枯,也是在一个连阴雨天里,撒手人寰。

在老爹走后,老太太没坚持半年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一个一言不发的娘,还有刚刚一周岁的幼鱼。

虽然幼鱼已经一周岁,可看起来和五六个月大的婴孩差不多大,哭起来小猫儿一样,没有气力的很。

自从幼鱼降生之后,他娘从没有看过他一眼,就算是他躺在冰凉的炕上,身子被冻的青紫,嗓子哭出血迹,他娘也没有看他一眼,甚至姿势都没有换一下,继续直勾勾的盯着斑驳的墙壁。

我说小月,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别人看不起他,你是他娘啊,你怎么能不管他?

小月,也就是幼鱼的娘,根本不屑争辩,或许她根本没听到隔壁大娘在说些什么

大娘叹了一口气,也不准备在说什么,毕竟连亲生父母丧事都不露面的人,你能指望他有多少人情味儿?

乖乖哦,奶奶给你炖了米汤,咱们不哭了哦。

隔壁大娘抱起几乎□□在炕上的幼鱼,却被包裹幼鱼的小被子凉的一个瑟缩,这么阴冷潮湿的东西怎么能给孩子用?

大娘脱下自己的棉外套,裹在小幼鱼泛青紫的身上,顶着风雪回到了自己家。

你个死老太婆,家里粮食多的吃不完了是不是?

已经钻被窝的老汉儿看到大娘抱回了孩子,脸色刷的变了,也不管是数九寒天,赤身裸体就下了炕,想要抢过幼鱼。

那我也不能看他饿死,孩子可没什么罪过。

火盆里温着浓稠的米汤,小幼鱼应该是饿极了,生生吃了一小碗,大婶没敢多喂,害怕小幼鱼吃太多不舒服。

你给我消停儿的,我的事儿你少管!

不理会抽风的老汉儿,大婶见幼鱼吃饱睡着了,把孩子放在自己被窝,拉灯睡觉,完全不敢还晾在一边儿的老伴儿。

就这样,幼鱼算是在大婶儿家安顿下来,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虽然村子里的小孩子不喜欢和他一起玩儿,还叫他野孩子,小杂种

幼鱼到六岁一直没有名字,还记得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一群坐着汽车的人,来到了大婶儿家,留下了一大笔钱儿,说是幼鱼的爸爸来接他回家,大婶儿连幼鱼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眼前就只剩下一排黑色尾气。

希望他爹能对这个苦命的娃儿好一点吧

哎呦!老婆子,你快数数这是多少钱儿,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没想到这个孩子还挺值钱

大婶儿没有理会老伴儿贪婪的嘴脸,转身进了耳房,拿起还差最后几个针脚的小褂子,一针一线缝上了最后一个扣子。

另一边,不知道坐了多久,幼鱼终于下了车,然后被像提溜小鸡仔儿提溜起来,洗洗涮涮,被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然后就被带到了安老爷面前。

整个过程幼鱼没有丝毫哭闹,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样子,让给他洗澡的女佣下手的力道不自觉轻柔了好多。

这是你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还不快叫人?

带他来的老嬷嬷亲切的指着坐在椅子上的三人,向幼鱼殷切的介绍,放在他腋下的手指收紧了几分,提醒他叫人。

不急,张妈你先下去吧。

安太太看到幼鱼的瞬间,眼睛就亮了,若不是顾忌着在佣人面前的仪态,估计会直接跳起来吧。

紫晖大师,您快瞧瞧!

站在一旁的鹰钩眼老人闻言走上前,在幼鱼身上不停摸摸索索,好似在探寻什么。

幼鱼虽然害怕,可依然没有出声。

甚好,不过

不过什么!您开口,只要您开口,我什么都满足您!

安太太殷切的扶着旁边的扶手站了起来,看向幼鱼的眼里好像有光。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身子太虚了,需要好好养一养。

这倒不什么大事儿。

安太太送了一口气,有些焦急的握住了身边窝在椅子里的儿子的手,颤声说道,幼舆,你有救了,太好了

从始至终,端坐主位的男人都没有开口,幼鱼就被带下去了,好吃好喝的养了起来,每日不知道要吃掉多少温补的药汤。

这一待又是两年。

两年中,幼鱼吃喝不愁,全都是按照最好的标准,可就是不准他离开居住的小院子,一步也不行,其他人自然也不能接近,除了每日来的紫晖,两年中他见得最多的就是安太太了,那个有些癫狂的女人。

两年间,幼鱼所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五句,他时常有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的错觉,所以每天晚上会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起先还觉得有些奇怪,后来也就习惯成自然。

幼鱼在小院儿居住的最后一天,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第一次出现了,这是他第二次看到他,幼鱼仔细的描绘着他的眉眼,他能清楚的从男人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有个名字。

男人沉默半晌,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抔黄土掩风流,何必呢?

留下一句幼鱼听不懂的话,男人离开了,紧接着紫晖安太太带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人闯了进来,仍然像是提溜小鸡仔一样把幼鱼提溜提来,扔到了一张冰冷潮湿的床上,旁边还躺着一个人,正是张妈让他喊哥哥的人。

只不过他的状况好像不太好,嘴唇都是青紫色的,怏怏的表情,就像大婶儿家快要咽气儿的大黄狗。

你要干什么?是安太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