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2)

女人盯着电脑屏幕三秒,然后缓缓地抬头看着面前靠坐在椅背里的淡漠俊美的年轻男人,又不可置信地将目光移回到屏幕上。

再一次调转视线的时候她的动作极为缓慢,像是拖得漫长的镜头,像是在确认她眼前看到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可怕的幻觉。

那是一段视频,视频左上角有摄录的地点坐标,A国某市某栋公寓,沈凤仪很熟悉这个地址,多年前穆南城在A国念书,有时候沈凤仪会往这个地方给儿子寄东西,这是穆南城当年租住的房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女人浑身的血液像是一瞬间被抽干,她连呼吸都不能够了。

那房间非常狭小,光线晦暗不明,床铺低矮得跟凳子上的横杠齐平,少年蜷缩在地上时,一蹬腿就能踢到自己的枕头,房内简陋杂乱得梨湖庄园里随便拉出一个杂物房都比它要大得多整洁得多这是穆南城当年独自一人住了很多年的地方。

瘦削的少年蜷缩着身体,像是要把他的四肢都缩进胸腔里去,镜头下他惨白的脸孔像是用白色的涂料厚厚涂抹过,涣散的瞳孔内血丝密布,随着他干裂的嘴唇里发出一声叠一声的嘶嘶倒气声,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薄薄的T恤下勒出他根根分明的胸骨,可想而知衣服下是怎样的瘦骨嶙峋,他的眼珠浑浊上翻,口腔里涌出大滩大滩的白沫

这是这是

沈凤仪不敢置信,她震惊地看着穆南城,变了调的嗓音像是指甲划过金属那般刺耳尖利,她一声声地问,这是谁?啊?这是谁?

那样千疮百孔触目惊心的一具身体,那样面目全非狰狞恐怖的一张脸孔那是谁?他是谁?

一个恍惚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天边传来,又像是贴着她的耳朵森森细语:这是我,是你的儿子。

是那十五岁离开你身边的桀骜不逊的浪子,是那二十岁衣锦还乡,从此成为你骄傲的儿子。

穆南城终于还是点燃了那根烟,徐徐飘起的青白烟雾里,他垂着眼眸,低哑的嗓音波澜不起,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淡淡陈述:

从我离开南江的那一年,您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在A国过得好不好,他的语气停顿了一秒,像是犹豫,然后他紧紧闭了下眼,终于还是狠下心,喑哑的声音几近模糊,然而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一样夯进沈凤仪的耳里,带来阵阵震聋反馈般的余音,

在长达三年多的时间里,我都是这样过的。

随着这句话宣告落地,沈凤仪的脑海里像是被一排轧路机轰隆隆碾压过,她先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电脑里的画面一帧一帧掠过,背景忽而死寂忽而尖啸,沈凤仪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钉在上面。

那是一座建筑恢弘的大学,此刻却像是一座炼狱般,无数的人在通道上疯狂奔跑,哒哒哒哒哒的子弾喷射声络绎不绝,一个黑头发的华人男孩突然摔倒在人群里,然而没有一个人去扶起他,鲜血从他的小腿上汩汩地流,少年抱着自己的腿痛苦而绝望地呼喊着,周围的尖叫和喧嚣完全淹没了他的呼喊,但是沈凤仪能看到男孩的口型,他在喊妈妈

就那样一个画面,活似有一只手生生抽去了沈凤仪的骨头,她跌坐在椅子里,脸色僵冷灰白,竟像是死了一般。

然而那画面却像是地狱里追索出来的恶鬼缠绕不休,她看到那个男孩抱着头蜷缩在窄巷的角落里,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对他疯狂拳打脚踢,最后抢走他身上所有的现金;她看到肥胖的女房东把男孩的行李全都扔出了门,狠狠地啐了他一脸唾沫;她看到男孩背着行李包一瘸一拐地走在苍灰色的天空下,身后的大学城离他越来越远

最后的最后,她看到男孩滚倒在逼仄狭窄的小屋地板上,将自己的脑袋重重地往地板上夯

朦胧中,一段遥远的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对话像是探头出穴的毒蛇一般,复又在她耳畔嘶嘶盘旋:

妈,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能不能回南江去?

你要回来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国,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里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你是一个男孩子怎么能那么软弱?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在哭?那么多比你还要小的孩子在国外都生活得很好,南城,你要懂点事,我们跟别人不一样,我们没有退路,妈妈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爸爸英明一世,你能不能为他争点气你要是半途而废地回来,就不要认我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太软弱了南城,别人能在那里生活得很好你当然也可以,你是比别人笨还是比别人少胳膊少腿?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有点长进,你是去学本事的,不是去国外享受的,你要争气

你什么都不明白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沈凤仪浑身颤抖,她拼命地摇头,那一声声的诘问就像是一把把从时空里穿梭而来的刀,刀尖上凝结的都是她那年少的儿子的血。

南城,南城

倒抽进肺腑里的每一寸空气都仿佛淬满了寒冰,嘶喘出来的气息却又灼热沙哑得犹如喷火,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沈凤仪的眼眶里涌出来。

穆南城的声线也像是被这水汽印染,幽凉又飘忽:

让您看到这样的画面不是我的本意,当年我没有告诉您,本来也想过一辈子都不告诉您,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我永远不想让你知道这才是一个生在穆家的孩子真正的样子,这才是你的儿子真正的样子

特定的时光像是定格后的一帧帧泛着晦涩光影的旧照片,从穆南城的记忆相框里被他择取出来,晾晒给沈凤仪看。

他的小飞机,他的小爵爷,他在异国他乡走投无路苟且偷生的岁月里,唯一给过他帮助和慰藉的孩子。

沈凤仪捂着脸,在穆南城说到萧然绑架的真相时,她终于无力地伏在桌上,悲怆而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冷的书房里一遍遍回旋,她泣不成声,嗓子里像是有刀子在刮,撕裂颤抖得不成样子:

南城妈妈不知道我不知道

穆南城合上电脑,把烟揿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离开座椅,走到沈凤仪身边把她扶坐到了沙发上。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

穆南城轻拍她的脊背,抽了桌上的纸巾想帮母亲擦眼泪,沈凤仪摇着头,背过身去,布满褶皱的双手牢牢捂着自己的脸,她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面对自己的儿子。

茶几上有一壶冷透了的茶,穆南城把茶壶拿出去,不一会换了一壶热的进来,碧绿的茶水散发着袅袅热气被他倒进杯子里,然后他把杯子轻轻塞进沈凤仪的手里,做完这一切他又打开房门,得到通知的郑慧瑜正不安地站在那里,穆南城轻声说:

慧姨,你陪陪我妈。

第103章

天光将亮的时候萧然醒过来了。

他的脊背贴着一堵坚硬厚实的胸膛,腰上的手臂有力而充满热度,耳膜边有微微的热息在拂动,那是穆南城在抱着他。

萧然有一秒的怔忡,他跟穆南城睡在同一张床上挺久了,但是他们一直分着被子睡,虽然穆南城经常会抢走他的被子,但是穆南城很少这样,尤其是清晨的时候贴他这样近。

太近了,丝被下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合缝,肌肤的热度穿透过彼此的睡衣传递到对方身上男人在某些敏感的时候身体是禁不得这样相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