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尔挑挑眉,眼里尽是八卦,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聊八卦的好时机,毕竟半小时后他就得离开。
“按照你之前说的,他明显不想让你知道,患者如果不配合,治疗起来会很麻烦。”
林泽尔靠着椅背:“厌食症和其他的心理疾病不一样,并非靠吃药能调整的。”
“出门前我撞破他呕吐了,我会让他配合的。”
林泽尔问:“他和你坦诚了吗?”
尤岁沢说:“还没有,等回去我会和他聊聊。”
“患者能坦诚相待最好。”林泽尔眯了下眼睛:“你应该和他聊完之后再来找我的……”
林泽尔又吃了一口红丝绒:“你能大概判断他患有厌食症多久了吗?”
“可能是一年……”尤岁沢闭了闭眼睛:“也可能是七年。”
这么确定这两个时间点?
林泽尔若有所思:“一年前我知道,他被诬陷退出了娱乐圈,那七年前呢,发生了什么?”
尤岁沢垂眸,半晌道:“我母亲去世了。”
林泽尔没再问尤岁沢母亲的死和闻之有什么关系,他看过闻之那场被绑架的直播,隐约也猜到了事情大概。
“你回去和他聊聊,最好能准确的告诉我是一年还是七年。”林泽尔喝了一口奶茶:“这其中区别太大了,一般来说,病龄在两三年以内的会好治些,超出了这个时间轴就比较麻烦了。”
尤岁沢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绪沉沉。
从外表状态上来看,闻之应该是从一年前患上的厌食症。还没退圈之前,时常有粉丝拍到他的机场照,那么多狗仔时不时地跟着闻之,如果发现出现暴瘦的情况肯定会夸大其词的抹黑,但是前六年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言论。
而闻之的暴瘦显然是从一年前开始的,那场直播里,很多闻之的老粉都在心疼闻之的变化之大,怎么比退圈前瘦了这么多之类的云云。
但是尤岁沢总觉得,闻之的厌食并非一年前才开始的。
“还有一点你要注意,厌食和抑郁往往都是相伴相生的。”
林泽尔终于解决了盘子里的红丝绒,他拿起湿巾擦了擦嘴角:“多数情况下,厌食患者为女性,比如说为了减重然后节食而引起的,患上厌食症之后才引发了抑郁症。”
尤岁沢曲起的手指停在桌面上空:“少数情况呢?”
林泽尔正了神色,收了笑容:“少数情况下,患者是先换上抑郁症,随后才有的厌食症,这样会很麻烦。”
尤岁沢:“……”
“我看过那场直播,他的状态并不对,我不认为他是前者。”
林泽尔双手交握在一起靠在桌沿:“你之前说过,他身上并没有多余的伤痕,不存在自残行为。这只能说明,他比大多数患者更有自制力,或者说,有某个点某件事支撑着他去自制脑子里负面的冲动。”
“他的这种情况,家属需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尤岁沢问:“什么准备?”
林泽尔又恢复了笑容,一脸趣味:“你是家属吗?”
“……”尤岁沢搭在桌上的手臂绷直了些,片刻后又放松下来:“我是。”
林泽尔这下是真惊讶了,他并不了解闻之和尤岁沢之间有什么样的过去,和尤岁沢认识还是在大学里。
“厌食症患者的死亡率是很高的,病龄越久越危险。一方面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身体机能的衰竭,另一方面就是之前说的,当厌食症引发抑郁症之后,也有很多患者选择了自/杀。”
“有这样的患者对家属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折磨,你需要足够的耐心,给他陪伴,开导他,还要引导他的饮食,防止他增加负面想法。”
尤岁沢站起身,半小时差不多了,他准备离开:“我知道了。”
林泽尔叫住了尤岁沢:“岁沢。”
“其实有点不知道算不算好事。”林泽尔手臂搭在椅背上,偏头看着尤岁沢:“从你描述的他这几天的情况来看,他的厌食是跟情绪有关。”
“而他的情绪显然和你有关。”
尤岁沢顿了半晌,没有回头直接离开。
林泽尔坐在原地没有动,一边喝着奶茶一边看着尤岁沢的背影。
大学时,两人是同一届的,但是不同专业,林泽尔从未见尤岁沢亲近过谁关心过谁,闻之是第一个。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给尤岁沢发了一条信息:一条人命的担子是很重的,你要想清楚,要是托住了就千万别放手。
尤岁沢回到家才看见这条信息,他看着两米之外站着显得有些踌躇的闻之,眼神微喑。
闻之看向他:“回来了?”
尤岁沢移开视线,弯下腰换上了家居鞋。
他走到闻之面前,扣住他的小臂拉到沙发上:“伤口最近有什么感觉?”
“有些痒。”
闻之有些不安,他原以为尤岁沢会跟他聊厌食的事,却并没有。
尤岁沢一手托住闻之的小臂,另一手拿着剪刀划开纱布,仔细看了看,伤口处还有些狰狞,周围的皮肤因为长期涂抹碘伏而染成了黄色,看上去有些丑陋。
尤岁沢垂眼看了片刻,说:“这两天可以去拆线了。”
“……好。”
尤岁沢迟迟没有放开闻之的手臂,他的袖口被捋到了臂弯,露出了一小部分属于七年前的那道疤痕。
尤岁沢的视线停留在上面,迟迟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之……”尤岁沢突然开口。
闻之一怔,重逢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到尤岁沢叫出这个称呼。
“……嗯。”
“我们七年没见了。”
尤岁沢放下闻之的手臂,他曲起手臂敲在沙发扶手上:“七年的时间足够创造出太多的陌生感,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过什么,交过什么样的朋友,兴趣爱好有了什么样的变化……而这其中的空缺不是一时半会能弥补回来的。”
闻之愣住了,没想到尤岁沢会和他说这些。
“我们不能一下子回到过去的状态,但亲密是可以随着相处来递增的。”尤岁沢直视着闻之的眼睛:“我不希望你面对着我的时候……全是疏离感。”
闻之指尖一颤,眼眶慢慢泛红:“我……”
他知道尤岁沢说的没错,七年的时间,将他们之间隔出了一座山,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最让人难受的是,这座山上埋葬了一个人。
他不是不想要像以前一样和尤岁沢相处,可心里的那道枷锁太能难解开。
“厌食的事我想和你聊聊,但我希望能听到真实的答案。”
尤岁沢伸出手,在闻之眼角轻轻擦了一下:“如果你骗我,那不如不说。”
尤岁沢指尖的温度像是烫到他的心脏,闻之留恋地不舍离去,却阻挡不了它的离开。
他声音有些微哑:“是从四五年前开始的。”
“一开始我没注意,只当做是没什么食欲,那段时间档期排得很满,我有大半年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后来慢慢开始严重,吃东西开始反胃,没吃就会想吐……”
“没治疗吗?”
“治疗了的。”
他的不对劲很快被经纪人发现,经纪人给他开了一些刺激食欲的药物,但就像林泽尔说的,厌食并非靠吃药就能调节的。
这是属于心理问题,需要时间和耐心,治疗厌食症是一场持久战,从几个月到几年时间都有可能。
但闻之是个演员,他显然没这么好的条件去调养身体和心态。
但为了不让那些盯着他的眼睛看出端倪,尽管每一次入食都很痛苦,但是闻之依然尽量保证自己身体营养上的充足,不让自己的体重有过分的下滑。
直到一年前,他离开娱乐圈,窝藏在了一个八十平米的公寓上,再没有眼睛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面前的镜头也已经消失……
他便放弃了。
除了能保证自己存活的而摄入的那部分食物,闻之这一年都不曾正常就餐过。
第17章 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
尤岁沢安静地听着,他注意着闻之每一段话之间的停顿,每一个字的音调起伏。
闻之停下后,他问道:“除了厌食呢?”
尤岁沢注意到自己话音刚落,闻之的指尖便钳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像是要抓住点什么来依靠,捕获的却只有一团空气。
尤岁沢没有心软:“小之,告诉我,除了厌食还有什么?”
闻之张了张口,有些不敢直视尤岁沢的目光。空气里仿佛静止了一般,尤岁沢没有再催促,闻之迟迟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也不知道尤岁沢确定了多少。
“高考结束后,我去找过一次心理医生……诊断出的心理状态为不合格。”
闻之还是说了,只是避开了前因及结果。
尤岁沢离开没多久,闻之就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好像随着云姨的逝去,尤岁沢的离开,他所有的正面情绪也跟着消散了。
那种感觉真的太痛苦了。
平日里会让你热血沸腾的活动再也提不起兴趣,一些让旁人开怀大笑的内容你听着怎么也扯不开嘴角。
你失去了对明天所有的期望,每晚入睡前再也不期待第二日清晨的睁眼。
但即便不说,尤岁沢自然也是明白的,他看着闻之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你没有治疗,对吗。”这是一句陈述句。
闻之睫毛微颤:“是,我能控制好自己。”
尤岁沢眼前的镜片带着一点犀利的光泽:“控制的结果就是让自己患上了厌食症?”
闻之对他的反问无言以对,可他自认为自己这些年已经控制得很好了。
他没有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没有波及到身边的人,至少在前六年里,他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看出自己的心理有病。
是的,他有病。
今天的开口对于闻之是艰难的,他等同于当着尤岁沢的面把自己扒光了,将自己不正常的那一面裸/露在尤岁沢面前,任他打量。
闻之是在亲口承认,他是一个病人,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闻之不再说话,他向内收起下巴,安静垂眸,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他不知道尤岁沢为什么要这么逼问自己,为什么要戳穿一切的伪装,把最真实的也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
大家都不提当年的事,保持一下最基本的平和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戳开那个伤口,让两个人都生生作疼呢?
闻之感觉到身前有团阴影靠近,他微微抬眸,却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他的鼻尖正好贴在对方的锁骨处,那里的味道让他渴望。
原来他还是有想要吞入食物的欲望,只是这道美食可望不可及。
怀中的触感消瘦单薄,比年少时身上的肉还要少些。尤岁沢的手摩挲在闻之的肩胛骨处,他能清晰地摸到那里的凹陷。
上手之后他才发现,怀里的人远比肉眼看上去要更瘦些。
闻之听见自己的耳侧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我说希望你过得好,可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
闻之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他没想过时隔七年,他还能再得到一个属于尤岁沢的拥抱。
尤岁沢的话让他眼睛微酸,眼里已经盛满了热泪,险些落下来。
“小之,向前看吧,别回头了,我希望你以后都好,能站上舞台中央。”
这句话曾于无数个日夜里在他脑海里回响,他知道尤岁沢说这话时是真心的,可就是真心更令人绝望。
于那时的尤岁沢而言,云姨是他相依为命十八年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无法面对闻之,所以便选择了离开。临走前,他没有留下一句责备,态度称得上温和。
他以为他的温柔是恩赐,却不想于闻之而言有如凌/迟。
闻之其实很想问,你当初希望我过得好,只是因为云姨拿她的命换了我的命,还是说你也曾对我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心动……是因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可闻之不敢问,也不能问,他是有多混蛋才能在云姨死后还能沉迷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也不敢知道答案。
如果尤岁沢那时候真的喜欢他,那么在云姨死后,他该多痛苦?
自己喜欢的少年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他失去了归途的同时也失去了未来。
闻之不敢想,是他亲手毁掉了本该有的美好,他让自己喜欢的少年经历了生死离别的绝望。
万千深沉的思绪回响在脑海,也不过是一瞬息的事情。
闻之感觉到尤岁沢的胳膊收紧了些,他的手抬在半空,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也该想尤岁沢一样,紧紧抱住对方。
被拥紧的感觉持续了不过一秒钟,他的身体便得到了自由,可闻之却觉得失落,他渴望被禁/锢着,哪里也不要去,就在尤岁沢的怀抱里。
“我刚刚见的那个人,他是个心理医生,他叫林泽尔,是个我的大学同学。”
尤岁沢抬起闻之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你愿意见见他吗?”
“……”
闻之自然是不太愿意去见医生的,可这是尤岁沢所希望的。
尤岁沢希望他的病能好,不管他是因为云姨,还是因为年少时可能有过的一丝喜欢,闻之都愿意如他所愿。
尤岁沢触了触闻之湿润的眼角,轻声道:“不想知道我这几年做了什么吗……大学是怎么度过的,进过什么社团,接触过什么人……”
“你都可以问他。”
这话碰到了尤岁沢心里最酸软的地方,分别的七年议程事实,即便他没能陪着尤岁沢走过这七年,他也想听听尤岁沢七年里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可若是让闻之主动去问尤岁沢,他怕是永远都没法开口。
闻之听见了自己微哑的应答:“好。”
尤岁沢起身,给两人都倒了杯水:“你不用想太多,只是先和你说一声。他最近都没什么空,所以见面也要过段时间。”
“嗯……”闻之用水润完嗓子后,放下水杯有些紧张地说道:“沢哥,谢谢你。”
尤岁沢站在一旁,手上的杯子在空中停了一秒:“不客气。”
闻之感谢尤岁沢,是因为在他们说了这么多以后,就差一点就会提及云姨的事,但尤岁沢却完全避开了这个话题,提都没提。
只要这件事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说,闻之就还能尽量保持平和地,让自己自私一点待在尤岁沢的身边吸取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