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知她误解己意,穆昀祈倒有些愧疚,接过花灯,口气却冷淡:既知钱不多,为何还花在无关紧要处?

此非无关紧要!小童一昂首,郑重其事:今夜若非你,我恐要被那些人自金梁桥上挤滚下来,甚被踩死!我家娘子说过,知恩必图报,你救我两回,我理当好生答谢,但上回你送我回去却遭师姐羞辱,娘子说实不应当,已惩过师姐。这些时日你未露面,我知你定是不悦,遂今日这一盏灯,只是略表谢意,我家娘子说了,你若得闲,一定再去家中小坐,此回必令师姐当面赔罪,并由娘子亲自侍宴,以谢大恩。

此就不必了罢。旧事重提,穆昀祈耳根微热,当日是一场误会,我实则

我知道,你实则不穷!一笑露齿,女孩儿回头指指身后的侍卫:否则也不能有这许多家丁!抱臂作老成:当日,本是你那友人看师姐对你有意,心中不平,才出言诋毁。哼了声,看去为他不平:这等心胸狭隘之辈,你还是早早与之断交为好!

穆昀祈面色一黯,转开眸光:他并非心胸狭隘,只是言语戞止,忽觉好笑:怪了,对一小童说这些作甚?接过灯转身:走罢,将灯放了,我送你回去。

寻处人少的河滩,穆昀祈亲手将灯点燃放入水。看一星灯火水上飘零,随波兜转,几回似有搁浅之意,好在风势推动,每每化险为夷。波涛平静的河上,一团团光影有序而过。那一盏残灯,随风逐流,终是归入光路,向着无人知的境域而去。

远处响起子时的钟声。

打个呵欠,小童拉拉他衣襟:我们回罢。

道上人潮仍无消退之意。再度上桥,南面水上,一片前所未见的巨大光影向此漂来,想必就是嘉王口中的万灯过境盛景!方才还嚷着困倦的小人儿此刻倏见精神,快步奔前,踮脚攀着桥栏翘首远瞻。

穆昀祈踱前,忽见一星灯火飘至,下意识侧身,眼见那抹红光自面前几尺处升腾去是盏天灯。

何人放灯?还偏往桥上放,不知易惹祸么?人群中爆出斥责声,即有人附和:正是!此与纵火何异?

桥下人声忙赔不是:在下一时疏忽,诸位见谅。若是伤到人,在下定然承担!

不过好在无人受伤,灯也早已飞升,事便作罢。桥下那个模糊的身影转身往岸上走了。穆昀祈却还驻足,与侍卫低语两句,后者即去。片刻,领一青年回来,乍看身形健硕,但眉宇间轻露疲色,一身似染风尘。

见到穆昀祈,来者抚掌而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穆兄,你道此是否天意啊?我抵京时天已黑,以为今夜无从得见,遂在城中闲逛,还想明日设法传去消息,不想这一盏灯,倒是省去我一番周折。

眉眼轻舒,穆昀祈点头:佳节良宵,又逢故知,着实惊喜!不过阁下重任在身,却怎有隙前来?竟还不提前通禀,难道是临时起意?

可不是么?那人笑意掺苦,霍某(1)这半载困在西陲边地,苦不堪言。此回南下,本是算着日子,赶来一凑佳节!眉梢轻扬,说来至下,月已赏,灯也放过,就只差清歌美人伴余宵了。我看就由穆兄做主,寻个有歌有酒处,你我同乐一宵如何?

忖了忖,穆昀祈转向依旧趴在桥栏上、津津有味咂着糖的小人儿:阿盼,你家此刻,还待客么?

一个时辰后。

阁台傍水,月上中天。

笙簧喧阗,歌舞轻曼,又一曲罢,酒也早过三巡。

穆昀祈虽只浅酌了两杯,然夜色已深,况且伤愈不久,精力不济,已现醺意。低头揉着眉心,终闻对坐者遣退歌女,心照不宣,自也屏退侍卫。

那人自斟一杯,开口:夜色已深,看来陛下也已倦了,我便开门见山,将来意明说了罢。

正襟啜口清茶,穆昀祈作势洗耳恭听。

想必这大半年来吾之处境,陛下已有耳闻。饮尽杯中酒,霍阑显面上的轻佻与玩世不恭似也被彻底冲散,竟露忿意:我虽名上是一朝储君,然上受猜忌、下遭谮陷,如今更被流放边陲,一举一动皆受监视,稍有不慎,便至横祸加身!然此,还非最坏。近时我主病势加重,这般下去,但出不测,我二哥必然不惜一切阻我回京即位。遂我此回南下,是欲当面一求陛下,出兵助我一臂之力。

果是!暗一叹,穆昀祈扶额:毕竟同胞手足,何至水火不容之境?你与霍兰昆本当好生一论情分,开诚布公,万一他为你所动呢?终究免去一场兵祸,岂非大幸?

论情?霍阑显失声笑起,陛下难道忘了古贤之言,最是无情帝王家么?于我二哥而言,什么亲情手足、人伦道义,较之皇位皆不足一提!但凡挡他道者,自然都该死!要说坦诚,我又何曾不是当面许诺,但他不存异心,我登位后,他权势地位相较当下只厚不薄!然换来的却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谮陷与夺命暗杀!则试问我还当如何退让?看彼者缄默,眉心一紧,显是失望:陛下无心助我?

穆昀祈叹息:我若无心助你,则前番何必大费周折,只当下按着眉心露疲态:近时西北禁军新历整饬,一时半阵遣调不出几多人马,遂我只怕事出过急,应付不得。

整饬霍阑显眸光一动:我听闻近时邵景珩北上,掌控了秦凤路,难不成?

穆昀祈且作无谓,打断之:他虽不赞同我出兵干汝内政,然若事出有因,且是于我有利之举,想他不至抵触。稍沉吟,终是松口:你提出此请,想必纵观局势,已然权衡过利弊得失,遂果真到万不得已时,须我如何助你,不妨先行道出,好令我斟酌可否。

愁容消散去,霍阑显起身踱步,一面详细道来打算。

霍兰昆如今驻守南境,万一我主出何不测,我回京必遭之截杀!遂我打算轻车简从绕乌都山东归,以此避开他的势力范围,只这般颇好时日,只怕他会赶在吾前率军回京,自立登位,便难办了。遂我恳请陛下,一旦听闻我主崩逝噩耗,即刻发兵北上,作势攻取临泰城!此处乃我南关军阵要塞,亦是霍兰昆的本营所在。兵情突发,他必乱阵脚,陛下倒也未必须与他真动干戈,只要围城几日,我同时调亲军赶来对其成夹击之势,令之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他不能赶在吾前率军回京夺位,即可。

穆昀祈斟酌片刻,露疑:你此一行,吉凶难测,如若有何万一,则我发兵,岂非与自招祸?

那人早有腹稿:陛下放心,即便我终遭不测,然霍兰昆恣睢暴戾,已于宗室、朝臣中引发众怒,不满其者何止百千?而他杀我,便是坐实贼子之名,一旦自立,必引祸乱四起!一叹,七分无奈、三分自嘲:则陛下彼时莫说退兵无忧,或还可坐享渔人之利呢!

不予置评,穆昀祈眸中另起意味:若你如愿了呢?

看他信誓旦旦:则我自不忘陛下之恩!嘴角的笑意嵌入玄机:羌胡虽灭,然余孽依存,且长时侵扰大熙北境。他成百上千人,每每来无踪、去无影,可谓防不胜防。陛下便不好奇,此些孽党残兵,寻常皆藏身何处?且粮草军备,又从何来?

穆昀祈目光微闪:汝言下,是可替我斩草除根、杜绝后患?

成竹在胸者一笑率性:陛下只须知,但我登位,则大熙北境,自此无忧矣!

事说罢,已将五更天。霍阑显无意往驿馆驻留,实怕消息传回北地,多生枝节,遂留在李辛素家中歇息,至多一两个时辰后,天一亮,便将启程北归。

残月照影,夜路风凉。一夕逐月,御街遍是夜归人。

由静思中回神,穆昀祈忽问:什么时辰了?

左右回:方过丑正。

其人一沉吟:如此说,宫门还须个把时辰才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