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这个悔呀，觉得耽误了孩子，对不起亡故的兄弟。倒是梁笑自己开解他说，自己这样的，考上了学校不一定收，收了念完照样不好找工作，还不如少浪费几年，早学点儿养活自己的本事。

话虽如此，老张头左思右想觉得没个文凭还是不行，倒是给梁笑和历九都报了函授。不过毕竟底子差太多，梁笑证都拿到手了，历九还没考过几门课，最后不了了之了。

第07章 20200114-3

下葬当天，天阴得厉害。

墓地选在湖区山上公墓，白事先生正带着母子二人安放骨灰入棺，梁笑和历九在他们身后默默注视。

盖棺之后，烧香叩拜。梁笑也在历九和张家小弟搀扶下，跪地磕头。

办妥了事宜，招呼手下司机送张家母子回去。

等人走了，历九问梁笑，“去医院看看还是先回去？”

“回去，我想睡觉。”梁笑哑着嗓子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守灵三日没合眼，后面几日也是在师父家沙发上兑付过夜，梁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昨天回来换衣服，要不是历九眼疾手快托住人，梁笑差点儿从床上一头栽下去。

早上出发时，梁笑自己试了两次没上去车，只能喊历九帮忙。摸着手感知道这人今天带了护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也只摇摇头话都懒得说。

一路开回汽修行，也没用轮椅，历九直接将梁笑背进屋。替他脱掉衣服拆了护腰，刚把人塞进被子里，历九手机就又响了。

这一早上找历九的电话就没断过，好像是店里出了什么状况，梁笑不耐烦的撵人：“有事忙你的去，我睡一觉就好了。”

历九皱眉，刚想说话，梁笑又道：“不还有小宁他们嘛，瞎操什么心。”

“……那有事儿打我手机，不舒服赶紧去医院。”

“知道了知道了，别烦我了，困死了。”打了个哈欠，梁笑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梁笑还有些迷糊，陌生的天花板，这里不是他房间。

“醒了？”

听到有人说话，梁笑转头，看见床边坐着的何卓，还有挂着的吊针。

抬手看到手背上透明胶布贴着的针头，梁笑知道这是在医院，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的，明明只是在宿舍睡觉来着？

见他还是一脸迷糊，何卓黑着脸掰着手指头数：“体力透支，贫血，营养不良，呼吸道感染，肺炎，尿路感染，哦，还有左脚踝扭伤，一期压疮。”说完，自己都气乐了，难得刻薄道：“大哥您可真厉害，一个病历本都快不够您发挥的了。”

心虚的笑笑，梁笑刚想说话，徒弟小宁推开病房门进来，见他醒了，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竟然两眼泛红要哭不哭的，让梁笑一时无语。

“……出息。”哑着嗓子轻斥徒弟一句后，梁笑对上何卓，眨巴眨巴眼，小声问：“何老板，能赏点儿水喝吗？渴。”

刚刚没忍住顶了梁笑两句，何卓这会儿又有些后悔，听他要水喝，赶紧去拿桌上的保温杯。

“床摇起来点儿。”梁笑说着，咳嗽两声，胸腔震动下，隐隐感觉有些闷痛，这才生出点儿后怕来。毕竟这些反反复复的并发症，也不是闹着玩的，能折磨得人发疯。

死他不怕，可遭活罪，还是算了。

住了十天院，梁笑马上要熬出头了。结果快临到日子，麻烦来了。

平安路的铺子清完交了，新地方虽然有现成宿舍，可却是在三楼，没电梯，梁笑只能让人背上去，怎么想都不是个事儿。本来说好在一楼办公室改一间给他用，却因为最近这一堆事儿给耽误了，地暖还没弄，比毛坯还清水。

小宁犯愁的跟何卓聊天说起，顺便何卓也知道梁笑把之前房子给卖了的事，瞬间计上心来。索性和历九几人串通好，没把这些告诉梁笑。

出院是历九和何卓两个过来接的他，说是刚好出去吃顿饭。结果饭吃完了往回走看着车窗外光景，梁笑觉出不对来了。

“我说九哥，这上哪儿呢？”拍拍前面驾驶位的椅背，梁笑不咸不淡的问。

“嘿嘿。”历九装傻充愣，只笑不言语。

这时候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梁笑就是傻子了，扭过头看何卓，果然这位精英男摸摸鼻梁，眼神飘忽。

梁笑轻嗤，当着历九的面儿也没多说什么，反正已经上了贼船，见招拆招就是。

历九还有事，人送到地方就告辞离开。何卓正心虚，安顿梁笑到沙发上坐稳，就躲去厨房忙活。

左右打量屋里摆设，梁笑看出些名堂。之前有槛的地方都换了隔条，沙发加了组按摩椅，但这都不算什么，最离谱的是朝南窗前多出的健身隔间，一流都是复健用的家伙什儿。

这什么效率？惊着他了。

有钱就是任性呐，梁笑心底感慨。

在厨房磨叽许久，担心梁笑一个人在外面无聊，何卓端着洗切好的水果，探头探脑的往客厅偷瞄。

看到梁笑左右比量着想往轮椅上挪，何卓紧忙过去，放下果盘，从旁边托住他后腰帮了一把。毕竟大病初愈，梁笑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才转移这么一下，就有点儿喘。

“要上厕所吗？”何卓问，懊恼自己刚才的磨蹭。

梁笑摇头，匀了口气儿，似笑非笑说：“想看看你在里面偷吃什么好东西呢，都舍不得出来了。”

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讲，何卓讷讷答：“洗、洗水果呢。”

哼笑出声，梁笑叹了口气，问：“我那边屋子没弄好吧？”

“……嗯。”

“那先打扰何老板几天？”他歪头问，见何卓面露喜色直点头，心里也是无奈。看他这用心劲儿，还是先缓缓、待几天再说吧。

说到底，无论脑子里打算得多清楚明白，可真对上何卓，他还是，忍不住的心软。

第08章 20200115-1

复工第一天，梁笑就惹了一肚子气。

他半个多月没管店里的事，一是确实顾不上，再也是想锻炼锻炼徒弟小宁。

然而……

车修出仨投诉就不说了，账面也乱得一塌糊涂。虽说现在就只在接保险那边发过来的活儿还没正式开门营业，可也是给伙计正常发薪水的。结果到好，眼瞧着快中午了，还有俩没来上班也没请假的。

恨恨瞪了缩成鹌鹑的小宁一眼，梁笑让人把那两个昨晚喝高了还在呼呼大睡的伙计从宿舍拎过来当场开除，又打电话叫来代账的老会计，当着店里出纳的面，一笔一笔重新对账。

经理室里，梁笑捏着眉心翻看工作记录薄，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往衬衫口袋里摸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被大夫勒令戒烟，压根儿没揣。

小宁赶紧递给他一只戒烟棒棒糖，这还是早上何卓送梁笑上班时塞给他的。

顺利又收获师父白眼一记，小宁蔫儿了吧唧的垂下头。

“这怎么回事儿？干一半停了？”用糖戳着纸上的记录，梁笑问。

“有异响，可是拆了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抓抓头发，小宁解释，“车主说不急，等师父你回来再给看看。”

梁笑都让他这话给气乐了，弹弹手上的单票问道：“你小子别跟我说这攒一堆都等着我呢？”

“那个……上礼拜有几个人请假……”小宁磕磕巴巴说不下去，也知道太不像话，可他也是有苦说不出。他资历浅镇不住那些人，又磨不开面子，很是焦头烂额。

梁笑懒得数落他，加上多少也猜到自己这徒弟火候不到，怕是还压不住店里那几个老油条，最后还得自己给他擦屁股。

认命的叹气，把挑出来的单票揣上，“走吧，去请大爷们开工。”

把活儿重新分好安排下去，梁笑自己也换了衣服，去捣鼓那几个别人确实弄不了的。

等何卓下班过来接人时，梁师傅还穿着那身滚得脏兮兮的工作服盘腿坐在地上，抄着扳手跟零件螺丝较劲呢。

有时看他干活儿何卓都提着心，梁笑大半个身子都不会动，腰上也没劲儿，坐着时胳膊一动身子就跟着晃。也就是他多年练就了找平衡的本事，看着摇摇欲坠却还不至于栽倒。

尽管如此，何卓还是走过去蹲下/身从后面扶住他弓起的腰背，帮他稳定身型。

后背有了借力，梁笑顺势抬胳膊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扭头见来人，笑了一下：“来了？”

说着看看挂钟上的时间，对一身整洁西装的何卓说：“这儿脏，你去办公室等会儿，快完事儿了。”

“不用，我也跟梁师傅学学本事。”何卓摇头，手稳稳撑着梁笑。

“行吧，何老板随意。”不想磨蹭，有人扶着也省他不少力气，梁笑没再说什么，低头专心干活儿。

在何卓家附近的餐厅吃过饭，两人沿着临江步道往回溜达。

华灯初上，江边夜色甚美。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对面迎上来几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笑嘻嘻的拦住路，对何卓说：“小哥哥，加个微信可以吗？”

何卓有些尴尬，转头看向梁笑，这人正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冲着自己乐。

梁笑人如其名，笑起来很好看。长长眼尾勾出浅浅弧线，勾人得很。

何卓脑子一热，也不知怎么想的，话就秃噜出去了：“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对方明显怔住，看看何卓又看看旁边的梁笑，嘻嘻哈哈的对他俩说着“那只能祝你们幸福啦！”然后又如来时一样蹦蹦跳跳的跑开。留下满脸通红的何卓和垂下眼睫神色平淡的梁笑。

第09章 20200115-2

按照常规评判，梁笑拿的可能是渣男剧本。

高中早恋出柜私奔，反正没带着何卓干什么好事儿。然后紧接着何卓前脚被老子送出国，后脚梁笑就玩了个人间蒸发。

等何卓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回来找他复合，他也没答应。不冷不热的吊了何卓小两年，直到同学聚会酒后乱性。之后俩人就莫名其妙的维系了好几年这种不算纯炮友也不像谈恋爱的暧昧关系。

开始何卓还会引着话头往情感上靠，可梁笑都是四两拨千斤的避开不谈，实在逼急了他就直接冷处理，不见人也不接电话。后来何卓也逐渐学乖了，不再提这些有的没的，但心里其实还是不死心，一门心思只想把梁笑拴一辈子。

“贱不贱呐。”这是何卓某个大学好友对他的评价，还说梁笑简直就是渣男中的代表作、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三不男”标杆。

然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梁笑这人到底如何，何卓心中早有定论。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可何卓愿意也甘心，就跟他这么耗下去，看看他俩最后谁能倔过谁。

周末，何卓陪梁笑去张家。见有儿子陪着，老太太精神头好了许多，梁笑也算是放心许多。

“一会儿我陪你锻炼吧。”从张家出来，何卓状似随意的问。

“……行啊。”梁笑显然兴趣不大，但还是答应了。

回到家，何卓就开始拉着梁笑研究教学视频，看差不多了，就铺开泡沫垫，冲梁笑张开手作势要抱他到地上。

“小胳膊小腿的得瑟什么？让让。”扒拉开何卓的手臂，梁笑自己挪下地。毕竟是习惯天天翻上爬下的干活，梁笑动作虽然不太优雅，倒还挺利索。

把视频调到0.5倍速，何卓小心翼翼的模仿教学动作。梁笑手枕着头，大爷一样看他帮自己活动关节，最后实在忍不住噗嗤笑了，“能不能行了？没那么金贵，你这轻拿轻放的干什么呢？”

“别捣乱。”默数着次数，何卓皱眉道。

“行行行，您随意。”梁笑无奈，他就说不用弄这么麻烦，直接上器械就完事儿了，何卓非不干，就得按着他不知跟哪儿弄的外语资料一步步来，搞得还挺有仪式感。

瘫了十来年，梁笑腿上肌肉萎缩虽然不是特别严重那种，但看着还是比正常人瘦弱。加上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知觉，何卓生怕弄疼了他，动作轻柔得不像话。最后关节活没活动开梁笑不太清楚，反正他是快睡着了。

好容易换了熟悉的器械负重，梁笑说什么也不让何卓跟着乱了，打发他去买菜，自己吭哧吭哧练卧推举哑铃。

按照他忽悠何卓时阐述的流氓逻辑：腿不行腰不行，那就好好练臂力，毕竟床上托举冲压也是门必修手艺不是？

也是老妈子心，何卓买完东西一路小跑就又回来了。

听见动静，梁笑抬起头，对他招招手，“过来，正好帮忙，试试这个。”

拿过梁笑递给他的说明书翻看，何卓迟疑的问：“这个能行吗？万一头晕怎么办？”

梁笑哼笑：“瞧不起谁呢？下地沟干活时也得绑着立起来才能够着。”不是他吹嘘，修车这种折腾活儿他都能干，康复锻炼这些小打小闹的，真都是小儿科。

“再说了，觉着用不了，你买它干嘛啊？”梁笑摸着下巴坏笑，“怎么着？何老板骑马骑腻歪了，想换点儿新花样？”

何卓被他这偶发性高速飙车梗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爱换不换！”

扑棱两下何卓的头毛，梁笑算是收了车神神通。

使唤人帮他扣好固定带，在何卓眼巴巴的注视下，梁笑的海拔逐渐升高，最后垂直于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