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和甲床很修长，皮肤却有些糙，指尖还有些细小的伤痕，摸上去并不光滑。

戳着他掌心的茧子，何卓还蛮惋惜的。

原先年少时，他一直觉得梁笑长了一双艺术家的手，也撺掇过他去学了几天乐器，谁曾想后来这双手却用来修车了，真是世事无常。

叼着刚刚找烟时被塞进嘴里的戒烟糖，梁笑好脾气的眯着眼睛任由何卓拿自己的手当玩具。心想着，这哪像个大人，除了上班时还能装装样子，到自己面前还和小时候一样，傻兮兮跟个小奶狗似的。

“喂，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好？”忍不住问出口后，何卓又有点儿怯了，生怕梁笑又给他来两句煞风景戳刀子的话。

“这样不好吗？”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梁笑反手将何卓不老实的爪子扣住压在自己肚皮上，煞有介事的说：“他爹，孩子饿了，踢你了，感觉到没？”

“噗！神经啊你！”万没想到这人会来这么一句不着调的，何卓当场笑喷了。

“嗯，饿神经了。”梁笑轻轻推开笑趴下的何卓，撑着身子坐起来，“行了，快起床吧，我真饿了。”

听他这样讲，何卓也顾不上笑了，麻溜起来帮梁笑穿好衣服，就跑去厨房准备弄早餐。

他刚把牛奶从冰箱里拿出来，梁笑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快十一点了，该吃午饭了。”

“哦。”何卓一拍脑门儿，才想起今天起晚了，“我马上做饭，你等一下，我给你盛碗汤，先垫垫胃。”说着，跑去看电炖锅里昨晚设了定时慢炖的萝卜排骨汤，选了速热档加热。

回身将食材一一取出，何卓挂上围裙刚要系，有人从后面接了手。

系好带子，梁笑拍拍何卓屁股，“拿个盆来，哥哥今天帮何大厨打下手。”

盆何卓倒是听话的拿来了，不过看着梁笑把盆往餐桌上一搁，拆开盒豆角准备开工，他忍不住凑过来看热闹，“你会摘菜吗？”

梁笑斜瞥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

看他娴熟的将豆角掐头去尾，利索得很，何卓好奇了：“你不说你不爱做饭吗？”

“嫌麻烦，要做也行。”梁笑手上不停，随口问，“今儿都吃什么？”

“你等我看看。”何卓掏出手机翻了翻，开始报菜名：“肉末豆角，青椒牛肉丝，汤……炖好了，还有个熏马哈鱼块也是现成的，蒸一下就行。这些可以吗？还可以加个蒸蛋什么的。主食的话，你可以选米饭或者馒头。”

“够了不用加，做多也吃不了。”

梁笑点点头，手上又忙活了一小会儿，停了下来，抬头看还在翻手机看菜谱的何卓：“菜你切，一会儿我炒。”说完，抽了张湿巾擦了擦手，“摘完了，干活儿吧你。”

听他这样说，何卓才发现人家已经完事儿了。

愣愣看着梁笑，何卓有些傻眼。他这什么速度？这才说几句话，就摘完了？

“没跟你说过哥哥还在饭馆干过几天学徒工吗？”梁笑挑眉，有点儿小得意的眨眨眼问，“还行吧？”

“厉害。”伸出拇指比了比，何卓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厉害什么呀，不用想都知道，又是最初那几年遭过的罪积累出来的经验。也不知道那时候别人有没有欺负过他，想想都闹心。

何卓自以为不露声色，可他那点儿小想法早带在眼神里了，梁笑哪里能看不出来。

勾起嘴角没说什么，梁笑把盆塞给何卓，吩咐道，“去，看看汤好了没有？”

第33章 20200204

比起何卓拿着量具精确到克的调味方式，梁笑随手撒的“适量”显然看着更娴熟一些。虽然坐着炒菜有些别扭，不过他个高手长的，倒也还算利索。

“唔，比我炒的好吃。”何卓往嘴里塞了口牛肉丝，一边嚼一边称赞。

“就说你总吃外卖不好，胃都吃坏了。自己做又干净，以后我们都在家吃，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以后家里就你掌勺吧，我打杂。”

听他这样讲，梁笑也没接腔，只是笑笑。

中午吃撑了，何卓团在沙发里昏昏欲睡。

梁笑把轮椅停在沙发边上，伸手拨弄何卓头发，“起来去屋里睡，蜷这儿不难受么？”

抓过他的手垫在脸下面，何卓哼哼唧唧不肯起。

无奈的看着他耍赖，梁笑用另一只手拍拍他脸颊，“快点儿起来，等着我抱吗？”说着，作势手往何卓腿弯伸。

眼见他上身都跟着不受控的俯下来，何卓赶紧自己起来，顺手也把梁笑弯着的腰背扶起。

这人真是的，明知道自己做不到还偏偏要装样子，故意的吧。

见他乖了，梁笑得逞的弯起眉眼。

轻缓的拍着他的背直到对方呼吸平稳，梁笑侧过头凝视怀里安静睡的何卓。

也不知道这样的时光还剩多少？

无论如何，享受当下吧。

蜜月般的日子过了快一个月，何卓觉着自己这回算是真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家梁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再也瞧不见之前保持距离时的淡漠和不经心。又撩又暖，予取予求，简直就是完美恋人。

头几天他还有些心里发虚，怕是这人又搞什么古怪。可过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未见变化，他也逐渐安下心来。猜测这可能是那次高速车祸刺激到梁笑，想开了不再别扭。

私下里何卓也问过历九那天梁笑的反应，历九却推说不清楚。反正历九似乎一直是对他有点儿意见，何卓也没太在意他的搪塞。

总之现在他俩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心情好到飞起，何卓的工作效率也嗖嗖提升。他本意是想早做完早下班，看在同僚前辈眼中却是积极进取。一时间倒也有不少人认可了这位先前不太看好的二世祖，尤其是那几位何大老板之前派来帮忙镇场子的专业骨干，不知不觉间跟他也走得近了许多。

情场事业两得意，何二少如今走路都生风，浑身充满正能量，一心奔向美好未来。

所以有人在例会上向何大老板提议让何卓负责拓展新区域业务时，何卓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父兄联手为他打造的笼子，乐呵呵就钻了进去。

回家还跟梁笑一顿邀功似的炫耀，得到他的附和夸赞才罢休。

看着眼前翘着尾巴瞎乐呵的傻子，梁笑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34章 20200205

之前何卓偷跑回来出了那档子事，虽说是虚惊一场，也没听他提过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但梁笑可不认为何大老板对此会一无所知毫无举措。

随便想想都能猜到，全家最娇惯的小儿子为了自己这么个残废胡闹折腾了这么些年，又出了这种他想起来都后怕的事情，人家再怎么隐忍不发，估计也濒临极限了。

顺水推舟的跟何卓亲密一些，以他藏不住事儿的单纯，他家里肯定很快就能察觉不对劲儿。这时候要是还不出手，反倒不正常了。

梁笑这些日子就在等这个信儿，早晚的事儿，没跑。

不过何卓他哥这次倒没跟自己通气儿，估计不是拿不准自己心思，就是要有动作怕在电话里挑明了说太尴尬。

当着何卓的面，梁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横竖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何不给自己留点儿好念想。

虽说心理建设反反复复做了许多年，没可能没结果最后一定要被判出局，梁笑一遍遍告诉自己别白日做梦，不要抱有幻想。可真要到这一天了，他依然无法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失眠是早年落下的毛病，以前他白天累个狗死，晚上倒头躺下一觉到半夜起来翻个身再接着躺下，睡不睡得着就随缘了。

自打破例留了何卓起，梁笑发现多了个小暖炉是好睡许多。不过可能也是心事压的，打从老张头没那会儿折腾进医院后，他晚上一个人躺床上脑子就忍不住瞎寻思，乱七八糟的事儿越想越精神，成宿成宿睡不着。

说来也怪了，搂着何卓比吃安眠药管用，可惜的是，也不是天天能抱到人。

眼见着何卓一天比一天忙碌，梁笑心里默默做着倒计时。

到后面他甚至没心思干活了，早上送走何卓才去宜顺盯着，到点儿回家烧菜做饭，有时候何卓有应酬赶不回来吃饭，他也准备好汤汤水水的等他回来吃宵夜。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生活角色俨然和之前颠倒了。

何卓要是出差晚上不在，横竖不一定能睡着，梁笑就留在汽修行加班，熬到眼睛涩了哈欠连天再去睡。

好在何卓再忙也不会忘了他好不容易才熬到手的心头肉，没有时间硬挤也不忘了插空撒娇卖萌嘘寒问暖。

这半点儿不减的热乎劲儿弄得梁笑上一阵都后悔，早干嘛去了？

当初那些为了何卓好做的打算，因为这傻子的执拗，哪个也没按自己的剧本走。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依了他，就算清楚最后就是没结果，也该多开心一天是一天。

人算算不过天，没准儿谁哪天就没了不是？

第35章 20200205

有一点何卓没猜错，梁笑那天是真怕了，怕他真出事儿了，说吓崩溃了也不为过。

历九跟边儿上陪着，都觉得这人要疯。

他也是嘴欠儿，忍不住多嘴说道了何卓两句。结果好嘛，梁笑立马不过脑子的带着脏字儿呛了回来。历九被他怼得恼了也没客气，不用细说也猜得到，流氓头子嘴里能有什么好话。三言两语就把本来就快吓魔怔了的梁笑逼出一堆乱七八糟不着调的丧气话，反倒是弄得历九直发毛，不敢再刺激他，要不第二天也不能又跑去看看这货疯病好了没。

万幸何卓没出什么事儿，这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历九真担心自己这大兄弟也得跟着上路了。

对于何卓，梁笑之所以一推再推，身份差距家庭阻碍是原因不假。更多的，也是不想拖累人，不愿意何卓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他尽早腻烦了心累了撤退了最好，赶紧找个有谱的，自己肯定祝福。

因为何卓满脑子向往的相偕到白头，对梁笑来说太难了。

就算他想，也多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梁笑心里，一直觉得他跟何卓两个肯定自己先挂。想都不用想，他这样身体状况的，没几个能囫囵个到老的，就算留住了命多半也是苟延残喘，真到那时候，莫不如麻溜死了痛快。

与其到时候哭，不如早早断干净算。

哪怕是现在，他也依然坚持这个想法。

他不愿等到纠缠了半辈子，两个人爱情亲情搅合到一起深到割不断时，再让何卓尝试自己老爸当年中途痛失伴侣时，那种生无可恋、情愿去死的滋味。

可何卓……

唉，何卓太执着了，执着到梁笑甚至有点儿自恋的觉着，这人离了自己就活不好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世上哪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只不过就是活得舒不舒坦的区别罢了。

当初梁笑就是知道自己在何卓心里份量不轻，也怕拒绝得狠了当时他年轻气盛的，再作出点儿没轻重的乱子，加上自己也是还有那么点点念想，半推半就的顺了他的意。

可年纪一天天长，社会什么样人心什么样，梁笑自觉是越来越明白也越来越清醒了。

有些事儿他也看清了，也逼着自己放下了，可何卓却还跟个孩子似的，热情、执拗、甚至带着当今少见的不谙世事的天真，继续努力圆着初恋未完的梦。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哪怕到现在，其实也是被父辈兄长遮掩在翅膀下无风无雨不知人间险恶。

这样的恋人难得，也难得。

凭谁不想要个一门心思只惦记自己的意中人，凭谁都难拒绝美好初恋多年不变的初心。

不是不想要，只是真心要不起。

说实话，如果没有高速失联这事，梁笑可能现在还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悬着，就等着小少爷哪天想开了放下了，他也就解脱了。

谁不累啊？是何卓一天到晚追着他屁股跑不累？还是自己见天儿装成三不管藏着掖着心思不累？

他俩就跟熬鹰似的，都把对方当鹰崽子，都憋着劲儿等对方认输，难不难受？

不过真的是事不由人，梁笑是从未想过何卓这样顺风顺水的，会遇到什么意外。

那天下午没联系上何卓的那段时间，梁笑满脑子里想的除了害怕失去还有后悔，后悔让人家蹉跎十来年在自己身上，到最后连句准话儿都没给。

所以当晚琢磨了一宿，梁笑觉着，还是自己先服软吧。全了他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儿，起码能把何卓这些年求不得的执念给化了，往后的事儿，且走且看吧。

就算分手是早晚的事儿，但终究不是真的生离死别。

到时候难受归难受，可时间长了，隔得远了，自然也就会淡了的，不是吗？

别人梁笑不清楚，反正何卓肯定是那种没捞着就一直惦记的主儿。

以前排队买蛋糕店限定数量的点心，当天没买着的话，小少爷能惦记一宿，第二天早早再去排，买着了才踏实。

不过那次何卓尝过了新鲜，又买了一两次，觉着就那么回事儿，梁笑也没见他再张罗着要吃了……

没准儿自己也跟点心一个命，能让他的小少爷心心念念十几年，最后被吃干抹净一次，他梁笑这辈子也算不亏了。

第36章 20200205

临近年底，业务进展顺利的何经理，搞定了两大合作伙伴，不日启程率部赴海外建立新基地。

这是个大事儿，也是个好事儿。

何大老板大摆庆功宴，当着各方大佬，对自家次子一番褒奖，颇有老怀安慰之意。

不负众望顺顺当当出了成绩，何卓自己也开心。

尤其看他家老爸这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何卓更是觉得自己离老何家合格接班人更进一步了。没准儿不久的将来他和他哥珠联璧合，老爸就可以提前退休带老妈周游列国安心养老了。

唯一有些纠结的，就是圣诞节和新年恐怕没法跟他家亲爱的一起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