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总算得了信儿，正好历九安排过来帮忙开车的小弟也到了，领人去对街吃了口便饭，俩人驱车直奔备案登记的地方。

他们到的早了点儿，没到下午上班点儿，给梁笑打电话那大姐吃饭也还没回来。

这几天没少来，梁笑坐着个轮椅又扎眼，基本上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了，直接放他进了办公区。

腿上搁着材料，梁笑勉强直了直身子，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萎靡不振。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吃不合适了，他觉得下腹里面有点儿疼，可又不像是要闹肚子那种疼。

不过头也疼背也疼，胸口也闷得慌，就连喘气都觉得胸口抻得隐隐作痛，乱七八糟的不舒服叠一起，他也闹不清楚到底身上哪处更难受了。

“小梁，来挺快呀。”负责的大姐总算是回来了，远远看见梁笑就招呼。

她是个心软的主儿，也知道这一趟接一趟的挺折腾人，尤其梁笑这样行动不方便的。所以今天特意先给他打电话，省得这孩子再排队耗着。

这会儿走近了，瞧见梁笑那一脑门子的冷汗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她愣了一下，问：“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冒这么多汗？”

“没事儿，有点儿感冒。”勉强提起嘴角回应对方的问话，梁笑并没意识到他现在说话的声音有多虚弱。

“小梁你这不对劲儿，材料你先搁我这儿，回头再弄咱先不急。你赶紧去医院看看，可别耽误了。”被梁笑一直微微抽动的腿给吓着了，又听他说话这动静，大姐仔细端量一下，发现他的呼吸似乎特别急促，嘴唇都有点儿发紫了，明显的不正常。

“我一会儿去，咱先弄完——”梁笑正欲拒绝，就被打断了话。

“你是不是喘不上气儿？胸口闷不闷？”家里有老人发过急症，大姐怎么看他这模样都跟当初老人晕倒前的状态差不多，立刻急了。

“还好吧，是有点儿不舒服。”被她这样问，梁笑皱起眉，也感觉不太妙了。心想着，这时候可别真出什么状况，真厥过去可就热闹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迷糊！”看他还慢悠悠说着话，大姐跺跺脚，直接掏出手机就要拨120。

得亏梁笑手长，给拦下了，“您别打了，有人陪我来的，现在就去。”

拗不过这位，梁笑被一路送到车跟前，听她跟一脸懵逼的司机小弟危言耸听几句，这才把人劝回去。

虽然没大姐以为的那么严重，不过他确实觉得越来越上不来气儿，倒没说真要憋住，就是喘气愈发费劲。

声音低弱的安抚了被吓到的司机小弟几句，梁笑这时候也不敢逞能了，口头指导着让对方把他抱上车收起轮椅，随即立刻往医院去。

第44章 20200214

快两天没联系上梁笑，何卓急得抓耳挠腮。

给历九打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被按掉，发消息这人也不回；给小宁打，他却说人在外地也没联系上自己师父。

心不在焉的签错了两份文件，何卓一脸歉意的对比他大了十多岁的业务经理赔不是，弄得对方也挺尴尬。这小二少向来客客气气没个领导样，以往被大老板恩威并举约束惯了，他们这帮老家伙一时半会儿还都不太习惯这位的打法。

今天这位显然是有什么心事，从早会开始就坐立不安，想起临行前大老板对他们几个心腹私下里叮嘱过的事情，他不由得多留意了几分。

寒暄几句没套出话，但也看得出他愈发显得焦灼的情绪，走出办公室，业务经理给大老板发了一条信息。

待他离开，何卓立刻掏出手机查看消息，还是没有收到一条回复。

这不正常，头一天还好好的，没道理又突然发神经不理人。再说了，就算梁笑真抽疯了又晾着他，历九那边也能打听出点儿什么，以前历九再怎么不待见自己，也没到连电话都拒接的程度。

想到小宁说他去邻市之前他师父就有发烧咳嗽的症状，又回忆起那天视频时他归咎于信号不好的沙哑声音，何卓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又不愿往坏处想，生怕中了墨菲定律的邪术。

心头惶惑着熬过一天，仍未联系上人的何卓马上就要坐不住时，总算接到了历九的微信回复。

很短，解释了情况，可内容也让人无法彻底安心。

【他病了，在医院。手机在我这，有事联系我。】

迅速拨通历九的手机，这回那边倒是很快就接起来了，不等对方开口，何卓就着急的问：“他怎么样了？感冒了还是哪里又有炎症？”

电话那头历九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冷淡的回道：“肺炎，嗓子哑了说不出话，你这两天别瘠薄瞎打电话了。”

“不是，他不打电话发个短信告诉我一声也行啊，失联算怎么回事儿啊？我都要让你们吓死了知不知道？”呼出一口气，何卓总算没那么慌了。

历九脾气不好他都习惯了，这位爷跟梁笑还三天两头甩脸子瞪眼睛呢，更别说本来就不怎么受待见的自己了。听他这没好气儿的调调和往常也差不太多，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何卓自我安慰的想。

“……啧，他手机没电了。”隔着电话，历九抹了一把脸。心说操/蛋的，老子这两天才真是快吓死了好嘛！你小子啥也不知道，倒还先叫上屈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事儿这么多，能让人消停两天不？一天到晚腻腻歪歪的，能有个爷们儿样吗？”看见大夫往这边走，历九怕一会儿言语间又说漏了让何卓听见，回头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梁笑醒了肯定要找自己算帐。于是不等他回嘴，就敷衍的说：“行了，我一会儿还得给梁大爷送饭呢，回头他好点儿了让他自己联系你。”

“哦，那你快去吧。”尽管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可历九表现得似乎也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何卓这时候虽然还是挺担心梁笑的病情的，但心里总算是有点儿底了。

挂了电话，历九朝大夫迎了上去，收起刚才烦躁的表情，态度挺诚恳的问好，“林主任，早啊。”

“您这也挺早的。”林主任也客气的对他笑了笑，堪称和颜悦色。眼下这位看着人五人六的，他照样不敢招惹，头天来时那匪气十足的架势，说他不是混黑的都没人信。

“那不是担心嘛。”历九挠挠头，露出难得一见的憨厚样子，“老实跟您说，我没爹没妈，就这么一个过命的兄弟了，麻烦您多费心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经过拐角，历九掏出准备好的纸包，很上道的借着高大身材遮挡住各方视线，要把纸包往人家白大褂口袋里装。

“别这样，我们医院不兴这个，真的，不信你去打听。”两人小幅度的推拒一番，看出对方是真不收，历九有点儿懵，别的不怕，就怕是这大夫治不好他哥们儿。

见他慌了神儿的模样，林主任这时候反倒对这人起了些许好感。这大个子模样脾气虽然凶悍了些，人倒还真是个挺重情义的，于是便微笑着安抚道：“病人的指标我刚才看了，都上来了，只要这两天稳定住不恶化，问题不大。”

说着，两人上了电梯，下到呼吸及重症监护所在的楼层。

“那就是没事儿了对吗？”历九呼出一口气，心头压的大石头算是轻了一半。钱现在不收就不收吧，只要梁笑没事，其他的往后他都能找补上。

“这个还不好说，得继续观察，按常理这么年轻恢复的一般都不错。但——”林主任停下来，见历九也随着他的停顿皱起眉，知道对方也想到了问题所在，于是继续说道：“但患者身体情况比较特殊，预后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虽然不敢打包票，但我们这边一定尽力而为，这点请你放心。”

点头如捣蒜的送出一串感谢嘱托，历九心里却又怒又愁。

心说梁笑啊梁笑，叫你小子平时不当回事，这下好了，作了个大的，舒坦了吧。啥玩意都给你整身上，重温一下当年的酸爽。

就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儿，艹，真瘠薄愁人……

第45章 20200215-1

事实上入院那天直到推安定之前，梁笑一直是清醒的。

缺氧很难受，但还不到他的忍耐极限，倒是浑身疼挺闹心的。

结果签完字被推进病房往床上一放，医护围着他团团转，一堆仪器管子往身上招呼，最后上了呼吸机大罩子一扣，勒压得脸皮疼不说，心态也跟着有点儿崩了。

人都怕死，本能恐惧平时可以淡化忽略甚至误以为自己已经看透放下，可真到死神逼近时，没几个不害怕的，顶多程度不同罢了。

虽说梁笑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心跳血压可骗不了人。护士见状凑近他耳畔安抚了几句，大夫跟她交换了下眼神儿，随后给上了镇静。

意识模糊前，梁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要是再醒不过来了，某人到时候会不会哭鼻子啊？

不知道是不是想象出何卓哇哇大哭的样子了，他竟然迷迷糊糊的半阖着眼勾勾嘴角，露出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来，看得护士都觉得有点儿瘆的慌。

历九接到手下的信儿没敢耽搁，火急火燎就来了。本来路上他还觉着应该没大事，毕竟前一天才见过面，糟也不会糟哪里去。

结果人到了，一打听科室，好悬没脚软跪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历九真以为自己是穿越回十几年前了。让梁笑当年抢救时几进几出给刺激的，他是真有心理阴影了，听说是进了重症监护，腿肚子都开始转筋。

稳了稳心神，历九跟着护士被直接领到医生办公室。听对方简述情况后，一股子压不住的邪火就往头上涌。

什么呼吸窘迫综合征还有啥数值历九也稀里糊涂的没听懂，反正那意思就是情况不太好。

不过从呼吸道感染拖成重症肺炎，这特么完全就是自己作的吧？谁也赖不着。说一百遍了不舒服赶紧去看别瘠薄拖拖拖，丫从来就不听，哪次不是搞到严重才不得不被拎来住院。

脑子里国骂循环，脸上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九哥的煞气镇得救死扶伤的大夫们各个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这又是个一言不合就闹事儿的横主儿。

情况不稳定，也不敢让家属走，最后还是林主任拿捏着分寸好言相劝。历九本来也不是气人家大夫，更明白这时候可不能惹事，兄弟命还掐人手里呢。没说什么，阴着一张脸去外面等了。

陪护的休息室他不愿意去，里面不是唉声叹气抹眼泪的，就是没心没肺打呼噜的。

众生万象皆可叹，看多了更堵心。

走到走廊尽头，历九推开消防通道，站在里面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中途按掉何卓打过来的电话，手机却不消停。微信一阵一响，最后烦得历九直接把梁笑手机给关机了。没过一会儿小宁也打过来问，他只避重就轻的说是住院，让他弄完赶紧回来换班，并叮嘱这事先别跟何卓说。

别让何卓知道，是小弟之前就转达给历九的笑哥口谕。

历九就知道得有这一说，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这可太特么符合他梁大情圣的作风了。

坐在楼梯口台阶上，历九咬着烟屁股一边给手下人发消息安排事儿，一边惦记着梁笑那边。心说兄弟你可别真出什么状况，不然你捧手心上怕化了的那傻子还不知道得疯成什么样呢。

手机铃声打断历九的胡思乱想，见是陌生号码历九本想挂断，可看是座机号赶紧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护士急促的问询：“梁笑家属吗？赶紧过来，患者情况不太稳定——”

听到此处，历九一个高蹦起来，踩灭烟头一把推开安全通道的大门就往病房方向冲去。

第46章 20200215-2

病重通知单下来了，尽管知道这可能是走个形式，历九的手还是有点儿哆嗦。这种玩意忒吓唬人了，凭谁拿到手里能不慌啊。

反复看了两遍才签下大名，历九把单子递还给挂着胸牌的实习大夫。

林主任刚才已经先进去了，听这小大夫的意思，说是梁笑刚刚全身痉挛了一次，查指标什么什么值一直往下掉，现在要上药控制，用药势必有一定风险性，签单子什么的都是必须的。再者就是他人现在意识不太清醒，烦躁得一直在伸手扒拉面罩，已经给上了四肢束缚带。

人在里面看不见摸不着的，历九心里本来就没底，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有点儿火：“你们绑手就绑手，绑他脚有必要么？他还能蹬腿儿是怎么的？捆出压疮算谁的？之前不都跟你们说了他脚踝上得过压疮得仔细点儿么？”

实习医生被他这凶神恶煞一连串追问给吓着了，磕磕巴巴解释说防护措施护士都注意了，也会定时查看有没有过度压迫皮肤。

知道自己有点儿借题发挥了，只是心里确实着急真憋不住要找点儿什么发泄情绪，历九哼哈答应了，忍了忍没再找人家茬儿。

在走廊里来回踱着步子，耳边时不时传来走廊尽头另一个重症家属得到患者死亡通知后，疯魔般的哭闹声，让人心里更加不安和狂躁。

这种时候最闹心了，不上不下吊着人难受。

等到忍不住想拿脚踹墙了，林主任才从里面出来，看见历九直勾勾盯着自己，不免失笑，“药起效挺快，还是年轻，现在看是稳定住了，继续观察，只要不出现其他并发症状不会有大问题。”

长出一口气，历九陪笑，“麻烦您多照顾了。”

“应该的，最辛苦的是护士。”冲历九眨眨眼，林主任也不多解释，由他自己理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