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2 / 2)

沉默,寂静,时间仿佛再次停滞。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再次出了声, 却还是避开了傅潜渊刚才的问题,转而问他:你看到我的手环了么?

傅同说的是之前在酒吧被那个记不清模样的人送的那只毛绒狗手环,这段时间扣在他的手腕上取都取不下来,现在却不见了。

他这个话题转移的很生硬,逃避的意思也太明显, 傅潜渊当然不会看不出来。

但他没有追问,也没说其他的话,只转身把放在后面小书桌上的一个纸盒拿了过来。

傅同问的那只手环就在里面,上面挂着的那个小狗挂件毛绒绒的依旧很可爱,但手环的圆圈本体裂成了十几块,杂乱无章的躺在盒子里, 旁边还散着许多数都没办法数的小碎片。

傅同垂眼:它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就在那天你睡过去后。傅潜渊说。

这样。傅同接过纸盒,垂手把里面的碎片重新拼成了圆环的形状,它支离破碎的躺在那里,明明是那么温暖的颜色,破碎后却也只剩下了灰败。

傅同看着它,半晌,轻声开了口:傅潜渊,我觉得它救了我。

傅潜渊的眼神晃了一下,静静的看着傅同,隔了很久都没出声。

感觉到他的视线,傅同的手微不可察的停了一下,但这次没避,直直朝傅潜渊看了过去。

两个人视线相对,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傅同重新垂下眼睛,终于听到傅潜渊的声音响了起来。

崽崽。他的声音很低,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种情绪,问傅同。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这句从看到傅同醒来后第一个眼神时就想问的话,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傅潜渊声音瑟瑟,向来沉静内敛不为外物所扰的人,这时望向傅同的眼神里,居然多了几分惶恐和闪躲。

但傅同没看到。

他低头看着纸盒里的碎片,声音很平静:想起什么?

想起真实的过去。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平时说出来最多只要两秒,这时却成了再困难不过的事,压在心里就是说不出口。

不是没法说,是不敢说。

傅潜渊知道,有些话温融说的其实没有错,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那些不堪的事都是因他而起,傅同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清楚,却生生把所有的后果都承受了。

从前挣扎煎熬,一步步走到今天,几近穷途末路。

傅同是这样,他是这样,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其实也是这样。

因为一千五百多年前的那次不辞而别,傅同已经不愿见他了,有选择的话能避则避,说是厌他至极也不为过,现在再加上这些事,怎么办?

他们之间真的还有回转的余地么?

傅潜渊从前觉得有,现在却不确定了。

他闭了下眼睛,种种情绪无法言说,而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傅同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确实想起来了。

傅潜渊心一沉,无尽的惊惧和惶恐瞬间笼在心上,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站在那里,看向傅同的眼神近乎绝望,像是一个临刑的犯人,困在一方已经没了任何退路,只能等着悬在上面的刀落下来,漠然的把他这一生尽数断送。

但这把刀到底是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下来。

我想起来这只手环是谁送给我的了。

傅同开口,说出来的是傅潜渊意料之外的答案。

傅潜渊一怔:什么?

傅同自行把他这句问话理解成了是在问是谁,笑了笑:你也认识,就是我们之前去的那家宠物店的老板,江阮。

江阮?

傅潜渊微微皱眉,之前和江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人身上的气息似人也非人,是被刻意更改过的,但江阮与他而言陌生的很,傅潜渊想不出来他和这些事能有什么关系。

而且到为止,这人让他们看到的一面一直都是善意的,这种善意是真是假,为何而来,傅潜渊也都还不知道。

我想我得好好谢谢他,刚才说觉得是这个手环救了我也不是凭空而来,是因为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傅同看向傅潜渊,轻声说。

这段时间,就是从渡陵回来之后,我看到了很多你们看不到的怪物,怎么也赶不走,密密麻麻一圈一圈的环在我周围,和我说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无时不刻。

那些话可真难听,说是诛心也不为过。

我当时很恐慌,也很害怕,所以情绪一直都不太稳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偏执阴郁阴阳怪气,情绪没办法控制时好时坏,古怪的和精神病患者没什么区别。

傅潜渊微微皱起眉:别这么说你自己。

他不想听任何人说他的崽崽不堪,即便是傅同自己说,也不行。

傅同却不在意。

没什么不能说的,事实罢了。他笑笑,其实它们说的那些话没什么特别的,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句,我之前在梦里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了,按道理说不该再为它们所动才对。

但我不行。

无论听多少次,那些话还是会让我觉得特别崩溃,你知道崩溃是什么感觉么?

傅潜渊没应声,或者说,是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傅同,眼瞳沉沉的,深不见底。

没得到他的回应,傅同也不在意,又笑了一下。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傅同对上傅潜渊的视线,一双眼睛明净通透,仿佛要映到傅潜渊的心里去:那段时间我心里总是不受控制的想到一些很阴暗的事,我嫉妒很多人,见不得他们比我过得好,甚至想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控制不住,一看到他们,我心里的暴虐就开始汹涌的往外撞,里面满是把这些人摧毁殆尽的杀欲。

从温融到温琅,再到其他数也数不清的人,我都嫉妒,我都憎恶,我都恨。

这种杀欲越来越浓,越来越不受控制,最后就是你。

一厘米。傅同抬手,朝傅潜渊虚虚比出一厘米的距离,这么点,只差这么点,我就要用你亲手为我所铸的这把刀杀掉你了。

傅潜渊,你说,这是不是件很糟糕的事?

何止是糟糕。

傅潜渊眼神晦涩,声音仿佛被堵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他其实很想告诉傅同,他知道崩溃是什么样的感觉。

无望,困顿,觉得一切已经穷途末路,自我毁灭才是最后的救赎。

就是因为这种感觉,在看到傅同握着刀刺过来的时候,他才没躲。

躲什么呢?何必要躲?

太煎熬了,两个人都沉浮在里面痛不欲生,不如做个了断,彻底解脱。

崩溃到了极点,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傅潜渊的心沉沉的,他看着傅同,眼里的沉痛触目惊心,却在这个时候,看到傅同笑了。

很糟糕,不过还好,最后我们我还是熬过来了。

傅同朝着他笑,灯光下垂映在他眼里,像是一点又一点的星辰,微微小小,却明亮的像是能把世界都照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