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1 / 2)

泪流满面。

孟歧愕然,无措的看着他:你怎么哭了?

傅同摇头,没说话,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落在孟歧的手上,像是一颗颗破碎的珍珠。

孟歧看着,渐渐的像是明白了什么,也沉默了下来,人看着还是在笑,眼里的笑意却散了,在那边静静看了傅同一会儿后,突然笑起来,又一次把手里的花送到了傅同面前。

呐,花花送给你,别哭了,好不好?

这次,他终于听到了傅同的声音。

不。

傅同往后退开一步,避开被他送到身前的花,声音沙哑说:我不能要。

他说的是不能要,而不是不想要。

到这一刻,孟歧脸上的笑终于和眼里的笑意一样淡了下来,他收回花,看向傅同的眼神波澜不惊,声音也是,轻轻的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傅同看了他一眼,又遥遥看向另一边蜷缩着的人影,笑了下,说不出的嘲弄:因为,那里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这一点,在他把两边的碎片看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这一生里,失去的太多,拥有的太少,少到只剩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回忆,融进在骨子里,刻在灵魂深处,不能忘,也舍不得忘。

他对自己说那个看上去无忧无虑一生无虞的人才是他,可他的心告诉他,那个遍体鳞伤满身狼狈,把自己蜷缩到了尘灰里的孟歧,才是他。

他连骗自己都做不到。

没办法的。

傅同看着孟歧,四周灰雾缠绕,渐渐弥漫至两个人周围,孟歧的脸一半被隐在烟雾里,傅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周围寂静里愈发平静。

真与假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既然喜欢,留下不好么?

而这个问题,在傅同朝孟歧走来时的那一步一步里,也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看着孟歧,眼神清亮,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得到傅同的答案,孟歧垂眼,目光轻轻落在手里的花上。

那花是他来的时候为了傅同特意摘的,刚摘的时候漂亮极了,花瓣上还带着水珠,明艳又温柔,现在隔得久了,花瓣的边缘已经窥见了枯意,一如他往后许多年的人生。

他垂手抚过花瓣:那你为什么要过来呢?

话问出口,得到的却是一片寂静,一如之前傅同刚走到孟歧面前的时候。

那时孟歧没催,静静等着,等到最后,窥见一点砸在手上的水珠。

这次孟歧还是没催,还是静静等着,等到最后,听到傅同的声音响了起来,轻飘飘的几个字。

我很想你,孟歧。

他站在尘埃灰蒙里,用那么轻的声音对从前的自己说,我很想你,孟歧。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孟歧顿住,怔怔的看着傅同,眼神复杂极了。

周围突然间又静了,也好像起了风,绕在两个人周围的烟雾被风吹得往旁边退了一些,没了烟雾的遮盖,孟歧的模样在傅同眼里重新清晰了起来,眉目清朗,眼神温软。

他在笑。

明朗又好看,一如许多年前,傅同最想回去的时候。

那便去吧。

他的声音也依旧温柔,抱着花朝傅同轻轻一拂,看着漫不经心的一下,却仿佛掀起了飓风,卷着傅同急剧朝后退去。

簌簌风声响在周围,狂风席卷,刺的他眼睛生疼,傅同闭上眼,在狂风中静静等着,等到终于风停,一切归于沉寂后,他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孟歧。

狼狈的孟歧。

他蜷缩在那里,听到声音,回头朝傅同看了过来,脸被血和泥污遮了大半,只剩下眼睛还清晰着,却不见一点光亮,灰败到了极点。

而这双灰败的眼睛,在看到傅同的那一刻,重新燃起了星点。

你来了。

他站起来,踩着泥泞和遍地骸骨,像之前傅同朝另一个孟歧走过去的时候那样,慢慢朝傅同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在傅同就要数不清之前,终于在他面前停下了。

两个人视线相对,沉默地看着彼此,这样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最后是孟歧先笑了。

眼中带泪,困于血污泥泞的笑,却还是熠熠生辉,还是那么好看。

傅同眼神一晃,接着看到孟歧朝他张开了手,眉眼弯弯地说:来抱我一下吧。

没有任何犹豫,傅同往前一步,抬手抱住了他,下一秒,便被面前的人反抱住了,抱得很紧,仿佛要把他融进骨血一般。

而几乎是在同时,感觉有一点冰凉的水珠,缓缓落在了他的颈间。

傅同一怔,无际的痛意从颈间刺进心里,密密麻麻的往四周蔓延开,疼到无法忍受,让他突然间特别想歇斯底里的大哭一场。

但孟歧说:别哭。

又说:去吧。

他抬手抵上傅同的心口,声音温温软软: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傅同来不及想他话里的意思,孟歧抵在他心口的手突然用力,把他往后一推,失重感随即而来,傅同感觉自己被数不尽的云雾笼住,漂浮在其中,之前消散的碎片重新出现,在他眼前不停环绕,一遍又一遍,仿佛永不停歇。

映在他眼里,刻在他心里。

傅同不记得他这些碎片把看了多少遍,只记得很久很久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周围的烟雾突然散了,他从半空中跌落,猛地惊醒,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傅潜渊。

他在灯火昏黄里,眉眼微垂的看着他,轻声唤他:崽崽。

眼里的欢喜不加掩饰,满到快要溢出来。

在那一瞬间里,傅同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潜渊。

放在记忆没有被重填之前,他能对这种无措感要比几个月前他在妖怪局和傅潜渊重逢的那次还要强烈,以至于傅同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装作什么都没想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到现在。

畏畏缩缩,懦弱的可笑。

有时候,傅同觉得他这样活着其实挺没意思的,他没办法从过去走出来,前路也被灰沉沉的雾填着,他被困在夹缝里,入眼皆是灰屏雾障,一点光亮都见不到。

封云蔚给他占卦,解签否极泰来,说一切都会好。

梦里他对一生无虞的孟歧说,灰败狼狈的孟歧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而灰败狼狈的孟歧却告诉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究竟哪里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呢?

傅同不知道。

好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耗着。

耗到没有退路,或者真正没有喘息余地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