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刘宏傻了。

他直面赵忠的死亡,还保持着伸手扶人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像是彻底丢了魂。

满朝文武也傻了。

他们呆呆傻傻地看着赵忠的尸体,半晌都没有反应。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喊了声护驾,众人才骤然回神,惨白着脸护着天子远离张宝。

场面一时之间凌乱不已。唯有糜荏在众人身后施施然负手,倾身而立。

张仲景曾说虚不受补,想来正是张宝听他瞎说用了太多天地宝材,一下子将虚弱至极的赵忠给补死了。

有意思。

他来京洛之后也仅是气晕、气病几个人,这张宝竟比他还厉害,直接出手治死了一个人。

他环顾周遭,瞧着悲恸万分的天子,惊恐交加的十常侍,形容各异的百官,以及惊慌失措的张宝

内心非但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第三十七章

朝臣们很快簇拥着天子退到角落, 整个大殿正中央只剩躺着的一具尸体、以及呆呆站立的张宝与其侍从。

让无数人恨之入骨,又让更多人谄媚巴结的赵忠,就这么死了。

他没有死在天子赐予的荣耀里, 而是死在众人的猜忌与惊慌中。

一时间殿中寂静无比,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一幕,就连呼吸都放的很轻。若非天子表情太过惊骇, 不少人真想拍手称快。

不说天子, 就连张宝都被吓了一大跳。他看着赵忠的尸体, 脸色青白交加。

这可是十常侍啊,除了天子之外权势最高的人!就因为喝了他的一碗符水, 死了?

一时之间, 张宝只觉自己被什么人死死扼住了喉咙,难以继续呼吸。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的背后竟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顷刻间浸透他的锦衣内里。

许久许久才有朝臣打破这仿佛被冻结凝固的一幕:大胆妖道,竟敢在未央宫中殿行凶杀人!还不快来人拿下他!

话音落下,一队带刀侍卫冲入殿中, 铮铮拔出利刃将张宝团团围住。

陛下且听我一言!

在这关键时刻, 张宝瞳仁悚然紧缩。长久以来的经验让他迅速找回理智, 他狠狠喘了口粗气,破声大喊。

这十余年来他与张角、张梁在民间也医死过不少人,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全都安然渡过。想来只要用上他们的一贯说辞, 天子便会信任、原谅于他。

陛下, 上天监视着世人的行为, 根据世人的善恶, 增加或是减少大家的寿命。张宝的冷汗嘀嗒落下。他极力无视几十名侍卫的刀剑包围, 拢在袖中的手不停颤抖,却强自镇定道,人若能多行善事,少做恶事,自然能免于病痛。

他指着赵忠的尸体,终于找回了一些感觉,不再那么紧张:大家都知道,赵常侍是被邪崇附体之后作恶多端,被上天惩罚,才会生得如此大病。

他所作的恶,远远高于所行的善!这并非是本天师的符水不管用,驱不了邪崇。而是在驱邪成功之后,上天经过功过相抵,最终收回了他的性命!

这是上天之意,并非本天师杀人,请陛下明鉴!

他这一席话说的响亮又有条理,听得刘宏面色难看,也听得百官面带迟疑。

刘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张天师的意思是赵常侍被邪崇附体,又因行善不足,才会在驱邪之后死去?

张宝沐浴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昂首挺胸道:不错,正是如此。

他知道此时不能有丝毫慌乱心虚,越是从容自信才能骗到人,便长叹一口气:吾原以为能拯救赵常侍,却不想邪祟附体太过严重,而他功德不够哎,是吾太过轻敌了!

话至于此,张宝面带悲戚,不住哀伤自责。

许是天师道盛名在外,积威颇深,百官之中果然有被唬住的,恍然大悟道:

好啊,这赵忠果然是邪崇!

邪崇作恶十余年,今日总算被上天收了去!

糜仙师说得对,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苍天有眼啊!

原来糜仙师的问天之法是真的,可笑我竟一直怀疑仙师装神弄鬼哎,在下惭愧啊!

朝臣的议论声传入刘宏耳中。

天子面容阴沉,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半晌恨声道:那张天师再给朕瞧瞧,朕的十常侍中还有哪些需要驱邪?

张宝闻言便知天子暂且不会再追究赵忠暴毙的事情,只要接下来好好表现,不再出现意外,这一关便算过去了。

他心中一喜,浑身一松:接下来哪一位常侍愿喝下符水,自证清白?

没有人回答,殿中陷入异常尴尬的境地。

张宝真诚而渴望地凝视着剩下十一位常侍,希望再站出一位常侍勇敢地喝下他的符水。等对方毫无损伤,便能证明他的驱邪符水是真的,赵忠之死亦是邪崇之故;

十常侍则觉浑身冰凉,头皮发麻。几人抬首望房梁、垂头看脚尖,就是不敢看向张宝与他的那碗催命符水。

自证什么鬼的清白啊,赵忠都被毒死了,谁还敢喝这符水?!

反正十常侍是不敢的。

他们缩着脑袋与身子,面上露出害怕神色,瞧着竟是前所未有的乖巧。

一旁围观的糜荏施施然抬起右手,以拳抵唇掩饰唇边溢出的笑意。

现在就连他都忍不住想要怜爱赵忠了。

这日思夜想的,好不容易把天师道中人给盼来了,就憋着口气想看对方碾压他的场景呢。哪曾想满怀信任地喝下人家递来的补药,竟然当场气绝而亡。

非但如此,死后还彻底被张宝坐实邪崇之名,供后人永世唾骂。

这世上若是真有在天之灵这种东西,恐怕赵忠都能气到诈尸,再跳起来捅死张宝了吧?

不怕神对手只怕猪队友,古人诚不我欺啊。

糜荏笑得肩膀抽动了一下,又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防止自己在大庭广众下显出幸灾乐祸神色。

这番模样映在身旁之人眼中,却是他轻捂嘴唇微敛瞳眸、长睫之中含着若隐若现的水汽,仿佛是在为逝去之人悲叹之景。

哎,糜仙师何其善良啊!他身旁的官吏想,哪怕十常侍千方百计针对糜仙师,他依旧会为赵忠的逝去而悲痛不已。

糜荏笑了一会,收拾好表情放下拳头。而后便见司马张延、司徒杨赐、议郎曹操等人都抬着右手,做着与他相似的动作。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几人对识一眼,方才整理好表情缓缓放下右手。

咳,其实他们平常都是很严肃端正的人,不会轻易嘲笑别人。

除非是忍不住。

更何况对于十常侍,就算是敲锣打鼓欢庆送葬,他们也决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

此时距离上朝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殿中情势已然反转。没有一个常侍敢站出来喝下符水,证明自己不是邪崇。

百官环顾只剩十一人的十常侍,交头接耳:

嘶这张让怎地不愿喝符水,没记错的话他也病着吧?且他这病来的甚是蹊跷啊

夏恽先前诬陷糜仙师行巫蛊之术,以下官之见这正是邪崇附体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