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他话说完,金殿陷入诡异的沉默。百官纷纷觑向寡言静默的苏相,难掩忐忑。

励精图治的先皇被文武百官流泪送走,景国迎来了粉雕玉琢的三岁女娃,女娃不出口则已,出口惊人。

先皇大抵病晕了头,放着一排排的儿子不要,偏偏传位皇孙,还给白嫩嫩看起来就讨喜的皇孙找了个年纪轻轻的师父。待留下遗诏,见过文武重臣以及苏家叔侄,一蹬腿,直接龙驭宾天。

皇室连着两月甚是闹腾,先是勋王站在城楼遥遥看美人,结果无缘无故被一只凶悍的要命的雄鹰啄瞎了眼,鲜血四流。

最爱看美人的勋王瞎了双眼再也看不成美人,不仅美人,世间所有美景都和他没了缘分。再者,大景国哪能要一个两眼一摸黑的储君?

勋王淌着血泪彻底与帝位告别。

当晚,允王发了噩梦,醒来疯疯癫癫人都认不清。

夺嫡之路上少了两个碍事的,其他有希望竞争储君的王爷心思活泛,岂料满肚子伎俩还没使出来,两日后,命数将尽的先皇似是彻底放开,以雷霆手段为新君继位扫除最后荆棘。

李玥糊里糊涂坐上那把龙椅,行事全然按照皇祖父临终嘱咐的,将自家师父高高捧起。捧到一半遭到人阻拦,她晃荡着两条腿,霸气威风的龙椅衬得她身量之小,软软绵绵一团子,瞪眼都好似和人撒娇。

眼下苏相一言不发,摆明了想听听她的态度,这和皇祖父说得一模一样,她清了清嗓子,稚气道:皇祖父刚走,你们就要反朕?

奶声奶气的一句话,杀伤力十足。是已故先皇交待给皇孙的最后一句话。

果然,此话说出,金殿跪满堂。一个个的脑袋看得李玥眼晕。

宋御史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担这欺君罔上的大罪,原以为幼帝稚嫩,冒死谏言想搏个青史留名。哪成想滔天的罪名扣下来,他只能跪了,脸红脖子粗,微臣万万不敢!绝无此意!

是以这超一品护国帝师的头衔还是稳稳当当落回苏玙头上。

可谓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苏玙却懒得理睬,递了休假折子,拐了娇妻游山玩水,暂避风头。

下了早朝,幼帝在宫人簇拥下被苏相送回苏府。新帝顺应先帝遗命,亲政之前都要留在帝师跟前方便时常领受教诲。

苏玙身上背着教导新帝的命数,背着开创景国八百年盛世昌隆的担子,就凭这个,李玥也不敢不敬。

比起住在皇宫时不时被刺杀被投毒,看着一张张虚伪的面孔,她更喜欢住在苏府。

这又是一桩引得百姓权贵啧啧称奇的大事。

青史之上没有哪个皇帝幼年少年是住在臣子家中的。如今有了,所以说新的一年,新气象,新天地,随时随刻挑战人的神经。

天子做何事,有忠臣良将护着,纵是不合理,谁还能说个不字?

街巷处处流传着苏家叔侄独揽朝纲的故事,行至苏府门口,苏篱一身官袍,笑问:陛下就不怕天下改姓苏吗?

这话来得突然。

李玥被吓了一跳,嘟着嘴,看着她的辅政大臣快要哭出来。

眼泪噙在眼眶欲落未落,苏篱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皇冠,好了,臣和陛下逗着玩呢。

心腹内侍骇得后背生出一层冷汗。

先皇驾崩,可是把景国的兴衰完全交给了苏家叔侄,若丞相生有异心,天下改姓苏,不过一息间。

李玥吓得说不出话。她能说什么?她就是个孩子,丞相和师父一样,明知她胆子小,还总这样时不时吓上一吓。

她眼里怀着孺慕信任,苏篱微笑,抱她迈进门。

陛下,可务必要成为千古明君啊。

如此,才对得起他们叔侄二人兢兢业业奉献一生,才对得起先皇所托。

皇城脚下,街边,阿芝浑身褴褛地抱着装了大半碗铜板的破碗,掰着手指数算,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九天,十一天

天啊,这都十二天了!先皇驾崩,太子继位,苏某人当了帝师,春天都到了,草都青了,花都开了,她前世的好情郎怎么还没来?

别是少主算错了罢!

还是说她命中注定的情郎半路出了岔子?被谁掳走了?

阿芝脑子乱糟糟,搓了搓胳膊,重重地把缺了口的破碗放在地上,哐哒碗碎了。

行罢。不来就不来。我还求你来?阿芝收拾碎碗不小心扎了手,指腹很快滚出圆滚滚的血珠。

她忍着想哭的冲动,一个人对着堆在地上的碎瓷片撒气,谁稀罕你来?我一个人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一个人就一个人,就是孤单了点,晚上睡冷了点,你以为你谁啊!上辈子和你在一块儿说不准我还受委屈了!

正在和心上人约会,拎着鸟笼子闲逛的漪兰:

她妹妹蠢成这样,还能救吗?

宁晞关心道:她没事罢?

阿芝是兰兰的妹妹,自家小姨子的事她还是认真地听了一耳朵,薛灵渺得了大机缘,走得早不是凡俗路,她既指出了阿芝的姻缘,绝非无的放矢。阿芝起早贪黑坚持不懈地往路边乞讨,可怜兮兮,那模样她看了也不忍。

别是人没等到,脑子先

她收回视线,看向漪兰姑娘。

漪兰挽着她手,笑道:就让她发泄发泄罢。姻缘这事,她急也是正常的。

眼看身边人皆是成双成对,她这个当姐姐的一心和阿晞往来,不知不觉少了对妹妹的关心,阿芝想有人陪有人疼有人爱也在情理之中。

若命里真有那么契合的一人,谁愿意孤单一世呢?

再说了,她也很好奇妹妹的前世情郎是怎样的人。

发泄了一通,阿芝埋头抱着膝盖盯着地上的铜板发呆,你什么时候来呢?

她心道,来晚点也没关系,你可千万一定要来啊。

她红了眼眶,喃喃自语:少主说我上辈子没少欺负你,我就大度点,让你欺负回来?你快快揣着银子带着大氅来到我面前罢

春风乍起,一身青衣的小道长笑着停在街上。她驻足已经有两刻钟了,不远处蹲在墙角的乞儿嘴里碎碎念,眼睛红红,身上脏兮兮的,手指还被碎片划伤。

道长?道长??

身边人轻轻喊了两声,小道长脸上映着小酒窝,不急,先去看看。

她抬腿就走。

阿芝一脸茫然地看着蹲在她对面的青衣道士,这才留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哭成了花猫脸,她恼羞成怒,直直瞪过去,凶巴巴的,看什么看!

道长衣冠楚楚,白玉簪子在阳光下闪着光芒,被吼了也不恼,脾性好得没了边。

阿芝瞪得眼珠子都酸了,这人还笑容满面地不知收敛,连日来扮乞丐扮得她心累,没好气道:再看小心打你哦!

她瞥着道长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暗想,像你这样的人我一拳能打十个。撇撇嘴,还看?

洁白的帕子递到她眼前。阿芝怔住。

温纤鼓励道:擦擦眼泪?

我缺的是擦眼泪的帕子吗?我缺的明明是前世被我欺负也爱我爱得不得了的情郎啊!

她不肯接,温纤不是强迫人的性子,收回帕子,想了想从袖袋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小堆铜板上。

银子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阿芝的眼睛也在发光,嘴唇哆哆嗦嗦满肚子话不知该说哪句,蓬头垢面,看不出肤色的脸同样也看不出脸红,她上上下下打量眼前衣衫整洁的青衣道士,许是太激动,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温纤心细,心善,她从极北之地而来,带的都是厚衣服,考虑到这位姑娘狼狈不堪薄薄的衣服破得不像话,她吩咐道童从马背取过价值五金的大氅。

真没钱了,卖了大氅也能饱足两月。

她想的周到,冷不防看到乞丐姑娘发直的眼睛,和和气气为她披好银丝大氅,冷呀,这衣服也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