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路先生,您先冷静,您儿子这个情况,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心情不好。

医生压了压音量:本来孩子愿意配合治疗就不容易,情况也有所好转,您却私自扔了孩子的药这又得重新按疗程服药,对孩子身体影响更大,他的病是心理上的,不过现在还是轻度,或许可以

病?他哪有什么病?

路成业却一听到这个字,就照常情绪喷发,开始滔滔不绝:

要我说现在的小孩就是从小到大宠得太娇气了,自私!但凡吃点苦就不知道感恩父母了我当年读高中的时候,早上6点不到就起来帮他爷爷奶奶放牛,到镇上上学一走就是一两个小时,晚上点煤油灯坚持做题到半夜,每年暑假还要编竹筐拿去卖了补贴家用,我怎么就没得病?!

父亲的坚决和医生的无奈交错着传来,路沨却只是坐在病床边静静听着,连说句话的意愿都没有。

周围是七大姑八大姨,都很关心他。

姑姑很温柔:小沨,听姑姑的劝啊,别再这样动不动拿自杀威胁你爸不然你爸得多寒心啊。

路沨却低垂着头,没答话。

是的,这次他是因为自杀来的医院,但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想自杀。

事情本身很简单:

几个小时前,他只是午睡睡过了头,醒来时天空便不再是他默认的白昼,而是进入了夜幕。

于是他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开始发懵。

时间仿佛一下错乱,日夜也颠倒,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夜景,卧室里却漆黑一片,弄得他平白无故地放空,好几分钟都不知所措。

而后他靠向床头,目光注视着远处的霓虹,忽然就感觉心里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很快,他握紧了手里那瓶安眠药,就像握紧的是瓶解药般,鬼使神差便服用过了量。

好在,这药能造成的后果有限,家里保姆也及时发现了他。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第一次出现这种举动,所以,他也不太明白姑姑这个动不动就自杀威胁,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对方见他不回应,还逐渐急切起来:你们家虽然条件很好,但没个女人持家,你爸一个大男人带大你也不容易,为了你,他都没有再娶,还不是怕后妈对你不好,你说说,这么多年他为你付出了多少!你要真有什么不开心,你就说出来啊,你这么冲动,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你爸该怎么办?

姑姑说得都快感动哭了,旁边的大伯却拨开她: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路沨面前的人变成了大伯,对方神情威严: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你这小孩平时看着挺聪明挺开朗的,怎么会这么没有孝心,这么不懂事,这么脆弱?!那你以后进入了社会又怎么办?社会上挫折多了去了,单位领导批评你两句,你是不是就要跳楼?!

一群人赶紧让大伯小点声,这次换做年纪最轻的四叔凑了过来,哄道:小沨,是不是生活费不太够用?那等你出了院,叔叔就带你去商场耐克那个新出的联名款,叔叔给你和晓晓一人买一双好不好?你看,你还小,开心的事又那么多,叔叔给你钱多买点东西,想开了就好了。

可以说,每一个长辈都是发自内心地疼爱他,他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们的关心,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另一边,路成业的声音越发克制不住。

我看他哪是想自杀,根本就是想逃避考试!

我让他别跟那两个差生玩,他听过吗?还跟着人家去打什么CS,网络游戏!

结果怎么样?这次二模没考到第一,第一名都高他10多分了!

不管题难不难,别人能第一,他为什么就不能?!

马上就要高考了,现在怎么办?考不好这辈子就完了!

路先生,您先冷静

医生已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冷静:

您是不是弄错了?您儿子告诉过我,他从高二开始,就没有再跟您说的那两个孩子来往了。

您也别多想,他只要正常发挥,考上您母校没问题。学校的年级前几名,分差大是很正常的,更何况,您儿子读的一中

那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出院?路成业却再度打断医生的话,早点出院回学校,下周我请他们老师吃个饭,好好给他抓一下。

医生面露难色,说要多观察几天。

但后来,路沨在医院接待了两天各路亲戚、又听了父亲怨怼你说说你这样丢不丢脸,他自己都想走了。

医院无奈,同意了提前办理出院手续。

回家的路上,道边的高楼一片接一片,是这座城市飞速发展的最好见证。

路沨隔着车窗望向最繁华的长江沿岸,没有来由地又想起了母亲。

他的父母都是70年代出生的精英大学生,作为师兄妹,他们曾共同打拼、白手起家,不仅相爱,也互相欣赏。

但世上最难的,或许并不是所谓共苦,而是同甘夫妻俩经历种种挫败和沉浮,总算拥有了自己的公司,却反倒因为各自强势的性格,开始产生尖锐碰撞。

有一次他们更是互砸花瓶,砸到各自缝了40多针事后,母亲火速清算财产,并带走大儿子,跟一个白人去了新加坡。

这一走,就十多年再没回来过。

路沨记得,年幼时他还会通过电话,跟最喜欢的哥哥撒娇要糖;生病了父亲没空,他也会打给哥哥,委屈说这里有点痛痛,小沨想哥哥。

对方总是很坚定地鼓励他:哥哥去M78星云啦,小沨别怕,等哥哥回来,痛痛全部都会被打跑!

那是他们仅存的联系,但父亲和母亲却双双态度坚决,切断了这份来往。

母亲说,路成业,潇潇已经不跟你姓了,死了这条心。

父亲说,流着我的血,就还是我儿子,有本事你掐死他。

从此不欢而散,再无瓜葛。

等路沨上了初中,再度找到路潇的联系方式时,对方的变声期已过,声音也陌生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很忙,别再找我了。

说的还是英语。

路沨怔怔地听懂了,再没有去打扰过。

毕竟他自己也很忙,他还有无数个面子要替路成业去挣,他不能怠慢否则,就会像小时候一样,路成业一巴掌下来,便导致他右耳受伤,后来花再多钱治,也还是留下了一定的听力受损。

他这才想起,原来早在吃安眠药之前,他就已经往手机里写好了备忘录:希望下辈子,您能有个从不第二的儿子。

梦境里,他离开医院之前,医生仍坚持给他开了药,但父亲却态度坚决地没买单,甚至是用推他上汽车后座的方式,将他带走了。

***

晚安。

而温柔地搅乱这个梦的,是耳机里LangHuaY轻软的声音。

路沨终于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他没有完全清醒,却本能地拽过了耳机线。

某种意义上,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心思回话。

嗯晚安,楚亚你是真的笨。

***

第二天的比赛依然顺利,连易晖南都没质问路沨又去找小主播做什么,战队也毫无悬念地拿下周冠军,回到了上海。

临走前,路沨揣走了巴掌大小的一小袋龙井茶,搞得叶羽琛很不解:兄弟你又来了,要不要这么土啊,上海什么买不到?到底准备带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