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夜晚(2 / 2)

倒生了个聪慧灵动的漂亮女儿。

“我叫明朗,日月朗朗的朗。”明朗见容翡问了这么一句后却不再做声,便主动告知。

容翡又唔了一声,隐约觉得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见过,应是在昏睡中时,意识断断续续,记得那声音朗然婉转,轻松自在,不似眼下,含着谨小慎微。容翡沉吟片刻,道:“来者是客。既来容府,便随意些。想吃便吃,想睡便睡,不必拘束。”

他的语调平板清冷,面上亦冷冷淡淡,但这话语却是温暖的,至少客气有礼,终于带了点人间烟火气,明朗听了,心绪略微放松。她乖乖点点头,眼睛望着容翡。

容翡平日里交道来往之人皆是些君君臣臣,老老少少,以成年男子居多,尚是初次与一个姑娘家……还是半大的姑娘家如此共居一室,相对而坐,简单寒暄之后再便再无话可说。明朗更是无话。

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各自转开目光。

室内一片静谧。

容翡喝过一盏茶,继续闭目养神。明朗先前打过盹儿,此刻已无倦意,便默默坐着默默发呆。

光阴流逝,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初上,又到了喝药与吃饭之时。

容翡依旧从容淡定,姿态优雅,如品茗饮酒,波澜不惊一饮而尽。明朗则仍然愁眉苦脸,捏着鼻子,唏哩呼噜痛苦万分猛灌了下去。

两人一个病一个伤,今日晚饭便都为清粥。容翡喝了小半碗,明朗喝了两碗。

冬日昼长夜短,二人白日里枯坐了大半日,皆已疲倦,容翡洗过后便径直躺下。侍女带明朗进浴房,伺候她洗漱。

侍女动作轻柔,小心避开明朗的伤口,明朗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耳畔忽听侍女小声道:“朗姑娘,夫人想拜托你一件事。”

明朗蓦然睁开眼,“什么?”

“夫人请姑娘今夜多照看些公子,”侍女道,见明朗面有不解,便更小声,直言道:“夫人是担心公子有什么事。”

“……他不是好了吗?”明朗道,虽容翡看起来仍旧虚弱,但这回醒来,行动自如,喝过药吃过东西,甚至还结果了几条人命,已然于常人无异,还会有什么事?

侍女道:“前夜不也看着好了?还与夫人说了好会儿话,谁知后半夜忽然便昏了……夫人吓怕了,大夫们也说今夜最为关键,今夜平安,恐才是真正无事了……所以夫人拜托姑娘今夜务必警醒些,多多注意公子,有任何动静,务必及时叫人,没有任何动静……更要赶紧叫人!”

于是乎,原本的酣睡之夜变成了不眠之夜。

明朗已十分困倦,却不敢睡,躺在榻上,双目睁如铜铃,拼死与身体里的瞌睡虫做斗争。榻上另放了一小枕屏,隔绝了床与榻的视线范围。

明朗半爬起,小心翼翼从枕屏上探出半个脑袋,悄悄注视着那大床之上。

里头悄无声息。

明朗心中充满巨大疑惑,她算睡相好的,但夜里也总会翻动几回,那是身体的本能。这容翡却从躺卧后便一动不动,身躯直挺挺仿若静止了一般。

是已经睡着了吗?

都不带喘气的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无?

明朗不敢贸然出声相问,万一他没事,若扰了他,只怕会惹他生气。却又放心不下,容翡实在太安静了,明朗愁眉不展,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前去他床边看一眼,一探究竟。否则万一有事,她可担不起责。

明朗小心爬起,踮着脚尖,来到床畔。经历过上次探鼻息而差点被扼死之后,他不敢贸然接近,停在床前一尺处。

床帐深深,明朗歪头朝里看,却看不真切。

“……容翡哥哥?”

她极小声的唤。

里头蓦然一动,却是容翡侧首,与明朗对视。明朗原想着若无应答,再掀帐查看,不承想却与容翡来了个四目相对,简直猝不及防。明朗一惊,登时怔在那儿,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他竟没睡着?抑或被她吵醒了?

明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生怕容翡接一句“半夜三更不睡觉,扰我清梦。拖出去。”

“何事?”

末了,容翡却是这样说。

声音低沉,带着深夜里的一丝微哑,喜怒不明。

明朗自然不能说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情急之下灵机一动,忙道:“我……渴了,起来喝水……你,你要喝吗?”

容翡一时没有做声,一缕黑发落在枕畔,衬着他苍白而寡淡无绪的面颊,隔着玉白床帐,他沉默的注视明朗,眼中映照着明朗身后的点点烛火,那眼神很淡,却犀利,只是一眼,便仿佛将明朗的小谎言和小动机尽数窥透。

“去睡。”

最后他说,并收回目光。

明朗二话不说,转身便走,正要往榻上爬,又传来容翡声音:“不是渴了?”

明朗:“……”

明朗只得转身,去桌前灌了一杯水,那水早就凉了,流入腹中,那滋味……明朗打了个冷颤,迅速爬回榻上,钻进被窝里,只觉头皮上隐隐发麻。

室内重归寂静。

明朗望着屋顶,心想,看容翡那中气十足的样子,应是没事了。可上次他病情反复陷入昏迷是在清晨之时,眼下尚早……不行,还不可就此放弃,更不可掉以轻心。

夜漫漫其修远兮……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许久后,明朗不安的躺了会儿,在心中默数一百,大着胆子,正要再爬起,于枕屏后窥探,甫才一动,容翡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没死。”

明朗:“……”

明朗蓦然笑起来。容翡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漠然,仿佛不带任何感情,但明朗却觉得,此时此刻,说出这话的容翡与白日里有些不一样。

而不可思议的是,容翡明明一动不动,甚至不曾朝这边张望,却每次都能准确抓住明朗的小动作,明明明朗已经轻的不能再轻了,呼吸都几乎屏住,唯余衣裳与被褥摩擦的极细之音。

他是长了顺风耳还是千里眼?真神奇啊。

原本紧张无聊的“盯人”任务陡然变得乐趣。明朗的瞌睡都跑了一半,躺下,爬起,再躺下,爬起,如此反复……只要熬至清晨,便算无事了。

“活着。”容翡再一次道。

终于忍无可忍。

“最后一次。”

“睡不睡?”

“不睡便来我床头站着,到天亮。”

明朗终于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