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到现在休息太少了, 喻婧最终扛不住疲惫，在鼓噪的音乐声中睡着。

睡得不好，她突然惊醒, 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到了M市。

耳朵里音乐声停了, 熊孩子吵闹的声音也没了，喻婧躺在小小的单人床上醒神, 慢慢坐起，摘掉耳机, 从包里找出充电器给电量耗费殆尽的手机充上电。

刚开机，就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妈：“小杰太闹我带他出去了, 你好好休息。冰箱里有吃的，想吃什么自己拿。”

喻婧看看时间, 发现竟然睡到了下午。

她回复周玉莹说自己醒了, 放下手机, 打开房门, 无视掉客厅里的一片狼藉，走进洗手间, 洗了把清水脸。

有点饿, 喻婧没有动冰箱，也没有乱翻家里任何东西，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和一盒酸奶。

面包是她在机场买的, 味道一般, 她吃得很慢，酸奶还没喝完，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厚重的门板被蛮力推开, “砰”地一声巨响，喻杰抱着一个新玩具跑了进来。

“你这孩子，门都要摔坏了……先换鞋！”周玉莹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新玩具，追不上喻杰，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跑进去。

喻杰跑了几步生生刹住，眼神畏惧地看着坐在餐桌旁的喻婧。

喻婧把盒子里的酸奶挤得一滴不剩，淡定吸完最后一口，眼尾一斜，瞥向喻杰怀里的新玩具。

喻杰脸上松垮的肥肉顿时绷紧，怕她过来抢似的，忙把玩具藏到身后。

喻婧轻嗤一声，眼神欠奉地掠过小胖子，看向提着更多玩具随后进来的周玉莹。

周玉莹脸上的妆容花了，考究的衣服被弄得皱巴巴，玩具太多她一个人抱得很费解。喻婧看见了也没有过去帮她，慢条斯理地擦嘴，冷眼旁观她把东西放到客厅沙发上。

喻杰借着周玉莹的遮挡从喻婧眼皮底下溜进去，跑得太急踩到地上一个小玩具，“吧唧”摔下去。

“我的祖宗，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周玉莹气都没喘匀，条件反射地冲过去把人扶起来。

地上铺着软垫根本摔不疼，喻杰却迁怒地用玩具打周玉莹，边打边指挥：“家里那么乱，你还不快把东西捡起来！”

周玉莹也不躲，抱住头说：“妈妈错了，妈妈马上收拾。”

说完，弯腰要去捡那个害得喻杰摔倒的玩具，一只手按住了她。

周玉莹忙抬起头，对上喻婧一双眼：“婧婧……”

喻婧一只手攥着周玉莹瘦弱的手腕，一只手薅着喻杰的脖子将他往下按，命令道：“捡起来。”

喻杰不干，身体挣扎：“我不要……啊！”

“捡不捡？”喻婧声音很轻，手上的力道却一点点加重。

喻杰被她捏住分寸，一动更疼，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地上的玩具捡了起来。

喻婧放开他，抱着胳膊在旁边监督：“所有的，都给我收拾干净。”

喻杰到底是畏惧这个大他足足十岁的姐姐，在喻婧的逼迫下畏畏缩缩捡完所有的玩具，捡完一刻也不敢多待，抱着新买的玩具钻进自己房间，“砰”地锁上门。

周玉莹有点不知所措，想过去哄，被喻婧拦住。

喻婧睨着她，声音极其刻薄：“你是跪太久站不起来了吗？”

周玉莹脸上闪过震惊，难过，羞愧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搅在一起，声如细丝：“我什么都不会，只能在家照顾他。”

喻婧讽刺道：“你这不是照顾，是伺候，是讨好。”

“我……”周玉莹想反驳，又没脸反驳。被女儿教训，她觉得难堪，浑浊的眼珠闪烁不定，避开喻婧咄咄逼人的目光，生硬地转开话题：“我先把汤炖上。”

喻婧看她缩着肩膀进厨房，也没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晚上六点多，在外忙碌了一天的喻建超终于从回来了。

喻婧坐在沙发上陪周玉莹看无聊的电视剧，周玉莹听到动静蹭地跑了过去，训练有素地接过喻建超手里的公文包，嘘寒问暖：“饿了吧？饭菜刚好，洗手就可以吃了。”

喻婧目光缓慢移动，看向玄关。

一年没见，喻建超头发好像又稀疏了几根，光秃秃的头顶冒着油光，因为身体发福，换个鞋都吭哧喘气。

他是个方方面面都很普通的Beta，跟长相身材十分优异的周玉莹站起一起，宛如美女和野兽组合，怎么看怎么不搭。

不过喻婧对他不像对待喻杰那么大的意见，毕竟在她们最落魄的时候，是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给了她们母女一个容身之所。

喻建超腆着啤酒肚大喇喇地走进来，发现屋里还有别人，愣了一下，说：“婧婧回来了？”

喻婧站起来微微颔首，客气地喊了声：“叔叔。”

话音刚落，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某个房间冲出来，一阵风似的从喻婧身前窜过，抱住喻建超的腿：“爸爸，你回来啦！”

喻建超摸摸儿子的头，笑容宠溺地说：“回来了。今天在家乖不乖？”

喻杰很会在亲爹面前卖乖，胖成球的身体晃了晃，撅着嘴说：“我可乖了。”

喻婧：“呵——”

喻杰忙躲到喻建超身后，眼神警惕地看着喻婧。

喻建超不知道这对姐弟之间的龃龉，也不关心，只当是儿子一天没见到自己才这么黏人，拉着喻杰洗手去了。

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

喻建超第一个端起碗，看着对面，不冷不热地说：“婧婧一年没回来了，多吃点。”

喻婧浅浅一笑，说：“辛苦一天了，你也多吃点。”

周玉莹偷偷观察喻婧，发现她比电视上瘦了许多，忙给她夹了块肉。

“我也要！”喻杰踢了踢椅子，呼叫小狗似的对周玉莹说。

周玉莹紧接着也给他夹了一块。

喻杰用勺子拨了拨，不满意，挑三拣四地说：“太瘦了，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半肥半瘦的。”

他把饭粒弄得满桌都是，喻建超什么也不说，只埋头吃自己的。周玉莹又是擦桌子，又是给他夹菜，整顿饭下来屁股几乎没挨着凳子。

喻建超先吃好，抹抹嘴，轻描淡写地对无理取闹的喻杰说了句“别挑食”，又转向喻婧说了句“慢吃”，之后就事不关己地钻进书房忙工作去了。

对于这样的情景，喻婧早就习以为常。喻杰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性格，首先是因为小时候跟爷爷奶奶生活被惯坏了，其次就是亲生父亲喻建超的不闻不问。

这是一个病态的家庭，喻婧作为一个外人也懒得干预，自顾自吃完自己的，拿起碗筷对吵吵嚷嚷的母子俩说：“我吃好了。”

周玉莹记得她只盛了半碗汤米饭都没吃，想劝一句。喻婧却不等她开口，拿着空碗进厨房去洗。

洗完碗，喻婧直接回了房间。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周玉莹跟着门板怯声问：“婧婧，我可以进来吗？”

喻婧放下手里的阻隔剂，塞回包里，走过去开门。

周玉莹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说：“晚饭你都没怎么吃，再吃点水果吧。”

喻婧接过果盘，见她没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你想说什么？”

周玉莹拘谨地挽了挽头发，语气带着试探：“我想跟你聊聊。”

回来一天了，母女俩确实没怎么好好聊过。喻婧侧身让她进来。

周玉莹反手关好门，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明天周一，我先送小杰去学校，回来我们再一起去看你爸吧。”

喻婧挑了块糖分低的苹果塞嘴里，半垂着眼，淡淡“嗯”了声。

周玉莹听出她态度敷衍，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摸摸衣服，强行找话题：“最近工作忙吗？”

喻婧耸耸肩：“就那样吧。”

“我看过你们那个节目。”周玉莹强颜欢笑地说：“从第一期我就开始追了，看完直播又看录播，很好看。”

喻婧举着苹果顿了顿，意外地看向她。

周玉莹以为她不信，清清嗓子，如数家珍地说：“真的，我每一期都看了。那个陈辰很搞笑，总是和谢海超、肖意欢互呛。彭泽太腼腆了，一逗就脸红。还有那个叫明烛的……”

说到明烛，周玉莹表情有些微妙。

喻婧慢慢咬了口苹果，突然好奇她会怎么评价明烛。

周玉莹踌躇地说：“我看第一期的时候，弹幕都说你跟明烛关系不合，怎么后面两期大家都说你在跟她谈恋爱？”

“咳——”喻婧摸摸被呛住的喉咙，猜她说的应该是明喻CP的事。

周玉莹不懂什么叫炒CP，看节目时，发现好多人都在刷喻婧和明烛暧昧的评论，看得她云里雾里。她早就想问喻婧，但是鉴于她们母女俩感情冷淡许久，怕问多了喻婧嫌自己烦，一直没敢问出口。

她小心觑着喻婧的反应，发现喻婧没有半点不耐烦，周玉莹跃跃欲试地说：“婧婧，你和她真的在谈恋爱？”

喻婧脑子里快速闪过很多与明烛有关的画面：节目上的亲密互动，还有私底下的那些暧昧。

突然觉得房间温度变高了，喉咙也有点干，喻婧掩饰性地忙塞了口水果，口腔里溢满浓郁的果香，小声而含糊地说：“现在还不是。”

“什么叫现在还不是？”周玉莹窥见她脸上的一丝害羞，作为过来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有点慌地说：“婧婧，她是个Alpha吧？你也是Alpha，你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啊！”

喻婧蹙眉，掀起眼皮。她冷静地看着一脸担忧的周玉莹，淡淡道：“忘记跟你说了，我现在是个Oga。”

“什……么？”

喻婧把果盘放到床头柜上，在周玉莹困惑的目光注视下，伸手摸向后颈。

撕掉那层薄薄的隐形贴，喻婧把披在脑后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白皙的后颈，走到她面前。

周玉莹顺势一看，看清她那条脆弱跳动的腺体，受到惊吓般，声音陡然尖细：“怎么会这样？！”

喻婧不慌不忙地把隐形贴重新贴好，用简洁的语言向周玉莹解释自己“变异”的情况。

周玉莹一脸悚然，难以接受地不停摇着头，拉着喻婧，反复触摸她后颈那块最柔软的皮肤，表情怜悯又悲戚：“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小的概率会发生在你身上？为什么你会变成Oga？”

喻婧性格好强，对于自己分化成Oga这件事介怀很久，一直不肯承认。可是看到周玉莹这幅好像天要塌下来的表情，她心里无端烦躁，紧锁眉头，不耐道：“Oga怎么了？你不也是Oga。”

“可是妈妈不希望你也是！”周玉莹指甲陷入她掌心，痛心地说：“Oga太弱了，处处都要依靠别人，婧婧，妈妈真的不希望你像我一样。”

“呵——”喻婧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她仿佛在听一个笑话，锋利的语气刺着对方，也刺着自己，“你以为我会像你这么懦弱吗？”

周玉莹怔了怔。

喻婧眸中微冷，残忍又笃定地说：“我永远也不会像你一样。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强，不需要依附任何人，我也可以活得很好。”

像是被她的眼神吓到，周玉莹柔弱的肩膀抖了抖，握不住般松开她的手。

喻婧撇开头，看窗外热闹的万家灯火。

气氛陷入僵局。

周玉莹眼底慢慢涌上热意，垂落的手几次抬起，最终还是不敢碰她，喉咙一哽，艰难地说：“当年的事……你还在怪我。对吗？”

喻婧没有回答，迷离的视线收回，端起那盘没吃完的水果，推到她面前，借口赶人：“拿走吧，我吃不下了。”

周玉莹猩红的眼直直看着她。

喻婧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