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2 / 2)

她摇了摇头,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圣上,或许是烛火的柔和,她的眸子明亮极了,含情似水,她轻声道:“圣人,我困啦。”

这里并没有旁人,她恢复了称呼圣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将筷箸搁下,温声问道:“瑟瑟,吃饱了么?”

他们拖延到这样晚还没有回宫,其实有一点麻烦。

若是她困倦不能乘马,两人不大容易能及时从这座坊市出去,一旦宵禁开始,各坊落锁熄灯,长安便陷入夜的死寂,非天子手书不能开启。

皇帝随身必不可能携带正式的印玺,便是私印可以有力佐证天子身份,但为此大动干戈实属不必,而且容易引起惶恐。

——在过去的近四十年里,长安城的宵禁除了上元灯火惯例取消外,只有四次记录在史册上。

两次是因为厉王造他父亲中宗皇帝的反,还有两次是因为尚在道观的郑太后自戕和生育皇帝,几乎每一次破例都教长安城的民众议论纷纷,惶惶不可终日,以为宫里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然而她却摇头,以手扶额:“饱了,也醉了。”

圣上的心头浮现出了预料的最坏结果,果不其然,她实诚道:“瑟瑟刚才在逞强,现在也走不动路。”

或许是醉了,也或许是今日圣上确实放纵她,杨徽音完全不觉得喝醉了有什么不妥,她张开手臂,还像是小孩子一样要抱:“我们睡在这里好啦。”

何有为并无伺候杨徽音饮酒的经验,哪里料到杨娘子饮了酒不是面颊红热,而是丝毫不改?

那壶里的酒自从圣上开口准许拿过来,便已经有人先行试过了,不是下了软骨散一类的毒,主要还是杨娘子酒量不济事。

他战战兢兢,怕圣人责罚,却也得硬着头皮劝道:“圣人,娘子醉了,不若奴婢去要几间上房,您与娘子先在这里歇一晚,明晨再回宫去?”

杨娘子手臂明显是无力了,她这副模样被带回去,即便不从马上坠下来,叫巡逻的兵士瞧了,恐怕也觉得皇帝似乎别有用心,要谁不好,拐了个醉酒无知的娘子,自然,圣人与随国公之女醉宿坊间,这种话传到外面就更不值当了。

圣上令他将酒壶拿近一观,了然对她的酒量,然而杨徽音如今渐渐有醉酒后的征兆,现在说教没有任何用处,她只会语无伦次,便应准了何有为所请。

天子夜宿客栈,纵然仓促,但随行的内侍们也不敢马虎,迅速准备了两间最好的上房,甚至还夜间起灶,烧了热水。

——只要不瞎,都能瞧出陛下抱晕醉过去的杨娘子上楼时面色的不虞,推荐了这酒的店小二怕被这贵人误以为是想强行留客,都不敢上来做前引,但饮了酒的罪魁祸首现在惩处不得,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徐福来跟在圣上后面,他不敢劳动天子,本来说想要背杨娘子上来,但是圣人却不许。

杨徽音醉归醉,人却不老实,她在圣上怀中扭了一会儿刚刚安静,才要被放下来便睁开了眼睛。

就像是母亲哄不足周岁的婴儿,抱起来哄的时候安安静静,一放下去就要哭闹不休。

皇帝抱着她不觉得吃力,但她却不安分,也太过了些。

她要真是一个小婴儿倒还好了,不会叫他这样为难。

“瑟瑟,噤声!”

他难得严厉,想要唬住她,但杨徽音只是安静了片刻,眼睛里慢慢就涌出泪来。

圣上亲手去绞湿帕,还未触及她刚开始发散酒热的脸颊,就被她先一步翻过来,拽紧了他的臂膊。

“好像胃里有一团火,”她终于觉出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声气弱了下来:“瑟瑟睡不着,想听故事。”

在她幼时,圣上将她揽在怀中,随意用山海经几个故事便能哄得她沉沉入睡,现在她醉酒不讲道理,但习惯和要求却和旧日是一样的。

如今圣上与她相离尚有一拳,他轻轻挣脱出来,一只手去拍她的背,轻缓且有节奏,给她讲了一个简短些的小故事。

“瑟瑟还想要什么?”圣上半是无奈想要威胁,半是怜爱,“不睡便起来喝醒酒汤,困了便睡吧。”

“阿娘……”她大概只听得到前一句,得寸进尺地抱住了旁边那个紧窄的腰身,觉得比方才枕的那个枕头还舒服,调整了一下位置,还不满道:“抱一抱我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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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圣上被她错认为母亲,还紧紧环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她这样迷糊,约莫也是快要睡着前的胡话。

他刚要隔着一层薄薄的春衫将她的手移开,就听见她很不满地嘤咛了一声,从他膝上抬头。

“酒极则乱,乐极则悲,”圣上叹道:“朕如今不单单是信不过自己,也信不过你。”

人喝酒的时候要么有自知之明,点到为止,要么饮醉了就安静去睡,不要聒噪,做出许多失格的事情来,也不失为一种美德。

这一点他们两个很相似,好像哪个也不沾。

只是皇帝许多年前便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从不会在与她独处的时候饮酒,但是杨徽音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尝到酒的滋味,才对自己的酒品进行探索,而他记忆里也未曾有关于她饮酒的趣事。

她迟钝地感受到皇帝在笑话她,“啊”了一声,又埋头下去,圣上瞧她这样耍赖,教她放手:“瑟瑟,你瞧瞧仔细,我是谁。”

“是圣人。”

她从梦境与现实交织的混乱中清醒了一点,刚才讲故事的不是阿娘,但仍旧固执于他温暖的怀抱:“哥哥,抱一抱我。”

圣上费了极大的力气克制自己,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背上,另一只手去按住那颗作乱的小脑袋,捋顺她的茸发,声音放得很低,像是哄人入睡的呢喃叹息:“瑟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抱你的。”

她这样不分对象地要抱,并不叫皇帝觉得舒心,但安慰地想一想,她没将他认成她的耶耶现任随国公,便已经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