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2 / 2)

郑皇贵妃一早便看透了皇帝。

李弗襄继续说着那段宫闱秘辛,道:“当时皇上就守在床边,母亲吊着最后一口气,皇上不愿再惹她难过,只能忍痛眼睁睁看着那些画像葬于火中,再后来,皇上命画师凭借记忆再给母亲作画,宫里的画师一点也不敢马虎,画了很多很多,但皇上就是觉得不像,通通都撕毁了。皇上如今手里珍藏着的那幅悼念我母亲的画,其实没有脸,是他亲笔所绘。”

郑皇贵妃人死了。

世间再也无后人能有幸窥见她的真容了。

李弗襄的话说完,他们也已经走到台阶尽头,李弗襄伸手推开半掩的殿门,吱呀——门轴的摩擦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李弗襄牵着她的手不曾松开。

陈旧无人打理的庭院像是在眼前徐徐展开的水墨画。

画面的中央,有一人静静地坐在廊下,像是没有生命一般,呼吸都散进了这片庭院中。

高悦行和李弗襄竟一时未敢上前打扰。

直到皇上抬起头,问了句:“你们来了啊?”

高悦行忽然之间感到了与皇帝之间的共情。

生离死别。

未经历过的人,永远不知其中的痛楚煎熬。

高悦行:“皇上。”

皇上望着他们,道:“人这一生,会做错很多事情,尤其是在少不更事的时候……朕小的时候,先生曾教过: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都是骗人的话,错了就是错了,你做过的所有错事,总有一天,会将苦果还报到你的身上。”

高悦行和李弗襄面面相觑。

在他们的身后,沉重的殿门又是一声吱呀的响,是惠太妃衣着华丽地走了进来,从容说道:“皇上新得的佳人在怀,怎么仍在悼念故人呢?”

皇上稳稳地坐着没动,道:“朕越是见着她那张脸,越是忘不了云钩。”

惠太妃瞥了一眼两个孩子,越了过去,到了皇帝的面前,说:“先太后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规劝您,皇帝是天下共主,皇后是一国之母,国不可无主,亦不可无母,后宫若没有个温良贤淑德才兼备的皇后打理,必会大乱。你将后宫权柄给了贤妃,可她却是个侍寝的宫女出身,试问你让她如何服众?”

皇上并不言语。

惠太妃道:“陛下,您还是坚持不肯立后?”

皇上说:“朕会早日择定皇太子,以固国本,将来的太子妃必定有母仪天下之德,可整肃后宫。”

惠太妃像是听到了笑话,连连摇头:“陛下,您仍旧糊涂啊。”

皇上望着惠太妃道:“惠娘娘体谅,朕这一生到头,不能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剩。”

惠太妃实在是觉得皇帝无药可救,长叹一声,转身离去了。

皇上重新将目光投向李弗襄,冲他伸出了手。

李弗襄不会在生母的旧居违逆皇上。

他走上前,半跪下身子,将头搁到了皇帝的膝上。

皇帝道:“朕不想再犹豫了,好孩子,天底下最好的,朕都留给你,有高氏女陪在你身边,朕很放心,你要好好长大,不要胆怯,也不要害怕。”

皇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结果其实是意料之中。

皇上是沉溺在自己的执念中不愿清醒的人。

郑皇贵妃已经死了。

假若将来李弗襄的结局惨淡收场,他或许真的会疯。

皇帝从前最爱和贤妃聊天,因为贤妃贴心,像个木头美人。可当李弗襄从小南阁接出来之后,皇帝最爱聊天的人,变成了哑姑。

为此,他还特意一点一点学了哑语。

他要听哑姑讲小南阁里,关于李弗襄的那十年。

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翻来覆去地听不够。

哑姑明白皇上想听的是什么,于是她偶尔想起来某些很小的细节,便会记录下来,压在桌案上,等皇帝闲时翻阅。

皇帝便从那些碎片中,自行拼凑起了李弗襄幼年时候的模样。

那本小册子,不仅皇帝会翻看,高悦行也经常去偷看。

七年了,已经记得很厚一本。

哑姑说这个孩子太能哭了,从抱在怀里的时候,就一直哭个不停,成天吃了便睡,睡醒了就哭,足足哭满了一百天才消停。

也有太医揣测,李弗襄的喘疾,或许正式因为小时候哭得太狠伤了心肺而留下了病根。

他当时那样小的一个孩子,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

哑姑还说,他刚开始能出声的时候,像个小鸟一样,很吵,成天哼哼唧唧,没完没了,很依赖人,睡觉都要依偎在哑姑的怀里,他还没有水缸高的时候,就学会了帮着打水。

再大一些,他真的好想去小南阁的外面瞧一瞧,便瞄上了院角的那棵柿子树,曾经不慎从树上摔下来,将胳膊摔脱臼了,是哑姑送了好些银钱给那些负责送饭的宫人,才托人从太医院请来了一个略通医术的杂役,将李弗襄的小胳膊扶了回去。

小李弗襄尝到了疼,乖乖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