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花了一小会儿时间, 才勉强将自己面前的男人跟当初在人类世界理解到的落魄大叔联系到一起来。
“米……米利安，好久不见。你现在看上去……真不错？”
苏林干巴巴地开口，虽然此刻他口中那位“不错”的米利安, 现在身上满是伤痕, 嘴角还有一处跟洛希打斗时留下来的明显淤青。
“是，是的，我很好。”
米利安显然也傻了。他呆呆地回应道。
观察着尴尬的两人, 一旁的洛希的目光渐渐冷。
*
“等等, 所以说, 你，你是虫族？”
当苏林从洛希那里得知深渊祈祷者号上发生的一切之后，天知道这名倒霉的虫母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维持住自己的表情管理。
多年以后在远离家乡的地方遇到故人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这个遇到故人的地方, 是在虫族的领地
而更加让人意外的是，米利安的身份竟然是虫族。
当初的学长实际身份是虫族也就罢了……
为什么连米利安这个随手在小巷里捡到的男人，竟然也是虫族？！他当初生活的那个人类世界真的还好吗？政府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做事啊？
即便现在的身份已经无限接近于虫族, 可苏林还是忍不住站在人类的立场上, 在心里疯狂呐喊起来。
“那么，苏林你……”
就像是苏林会因为米利安的身份而惊讶不已，米利安在发现苏林时也异常惊讶。
作为一只高等级的虫族, 除开最开始因为震惊而无暇做出反应之后, 他很快就从苏林的身上嗅到了淡淡的甜香，那可不是人类会有的香气。
反叛军的高级首领里神色顿然变得凝重起来。
在进入王之墓场前，他已经得到了不少关于原初之母的信息, 那名被卡洛斯·苍白天灾意外从人类研究所里拯救回来的原初之母, 有着接近于幼虫一般的人类拟态。
性格温和, 而且十分的天真。
美貌。
柔弱。
跟一只野生虫族关系密切。
……
那些无比冰冷的情报，如今却一一与苏林对应起来，米利安脸上的嬉皮笑脸再也无法维持，在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那是一名冷酷，明锐，甚至有些危险的虫族男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森冷地问道，但这冷意毫无疑问是针对洛希的。
不凑巧的是，在他开口的同时，另外一个声音也跟他的询问重叠在了一起。
“你们两个认识？”
那是洛希在发问。
“……”
苏林表情有些僵硬。
一想到之前洛希曾经对自己说过，他手中的吊坠从名为米利安的男人手中得到的，再想想自己对洛希身份的猜测，某个柔弱无辜的人类男性青年，掌心莫名有些出汗。
就很紧张。
……多年以前在在诈骗犯老师的网上教程上，曾经有一名看上去有些笨拙的学生忧心忡忡地向老师提过问。
【“老师，你一直都在说诈骗的要点，你可不可以说一下，万一我们的谎言被识破，翻车了该怎么办。】
诈骗犯老师冲着他们潇洒地笑了笑。
【“……这个其实非常简单？谎言被识破后怎么办，很简单，你需要发问。是的，谎言被识破后那些人总是回来找我们对峙，而在这个时候，你并不需要解释一切，相反，你需要把问题抛给对方，让对方来解释。举例说明，对方询问你为什么要骗他，你就问他，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对方这么不相信自己，‘我究竟还要做什么才能得到你的信任’，就这样，语气要凄凉一点，眼角要是能带点眼泪效果更好留……而一旦对方开始解释自己的动机，你就拥有了主动权。你拥有了主动权，翻车就不再是翻车……”】
……
苏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地想起诈骗老师的这段话。
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翻车了，毕竟他跟米利安之间可没有什么过往，顶多就是在对方跟自己约定，来日一定要再相见的时候，给出了一些成年人之间的客套回应。
【“嗯，一定会再见面的。”】
……谁会把这种话当真啊？！
总之，现在没有什么好慌的。
苏林咽下一口唾沫，在心里拼命地说服着自己。
然后，他神色坦然地开了口。
“认识啊，我跟米利安是认识的，但是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你会认识他？”
苏林直勾勾地望向洛希率先开口问道。
洛希的瞳孔微微一凝。
自己……是为了寻找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才跟米利安达成协议。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就这样跟苏林说，会引来什么巨大的危机呢？
洛希莫名有些紧张。
然而他还没有想出回应的话，面前的青年却已经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了米利安的身上。
跟面对洛希时候的坦然不同，苏林在跟米利安说话时，语气中有些微颤。
“米利安，我以为我和你是朋友，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的真实身份……虫族？原来，你是虫族……”说话间，青年的眼神微微闪动，脸上的神色是那样的震惊，混合着一点失望，和更多的不敢置信。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米利安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毕竟就像是苏林说的那样，他确实没有向苏林表示过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当时的身份很特殊。”
“所以你才欺骗了我。”
“我……”
米利安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起来。
看着脸色有些惶恐的米利安，苏林心底暗松了一口气。
很好，米利安这边问题应该不大，接下来就是洛希了。
而就在苏林在心底拼命进行头脑风暴的时候，苏林意识之中，乌拉诺斯忽然发出了一声细细的痛呼。紧接着，飞船的公众广播系统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尖细的嘶鸣声。
那声音就像是飞船的电路系统出现了故障，影响到了广播系统。
“滋滋——”
苏林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耳朵。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错过，那看似无意义的嘶鸣之下，有什么声音正在不断重复。
【“母亲……”】
【“母亲为什么抛弃我们……”】
【“为什么……“】
似曾相识的，近乎哀嚎的质问，让苏林脸上血色褪去。
而他身侧的两名强悍虫族也是脸色一变，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控制台
“又来了……”
米利安脸色铁青地说道。
在看到苏林之后，这名曾经的反叛军头目显得要比之前坦诚许多。
“别那样看着我，洛希，我们当初在深渊祈祷号里头就遭遇到了这些玩意儿。被困在那艘船上的时，时不时的我们便会听到这种该死的……声音。”
米利安斟酌着用词喃喃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飞船的控制面板上便骤然出现了一连串的警告弹窗。
“警告——“
“警告，检测到船舱中有不明目标在行动……”
……
“不，不是我的人……”
伴随着飞船的警告，米利安直接开口说道。
他神色冰冷，语气却显得有些紧绷。
“每次都是这样，在那些声音出现之后，船舱中便会检测到有东西在动。可是如果你前去探查的话，你什么都不会发现，他们简直就像是……”
“像是鬼魂或者是幽灵？”
苏林在米利安的身侧接下了他未尽的话头。
他的脸色现在难看极了。
越过中间的米利安，他与洛希对视了一眼。
在米利安提起那些幽灵之后，他敢肯定自己与洛希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幻觉中见到的那些影子，那些将原本深渊祈祷者号船员斩尽杀绝的影子。
也许就像是人们所说的那样，王之墓场中徘徊的，并不仅仅只有心灵辐射带来的幻觉，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我和孩子们会去检查一下船舱。”
洛希说道。
即便米利安已经表示过，就算他们去探查目标所在的区域，也不可能找到任何东西。
洛希还是决定跟小数字们一同检查一下纯白星辰的其他区域。
至于米利安自然也被洛希一同带离了控制室。
“我会让吸一口守护在控制室的下方。”
“一号和六号也会在门口……”
离开之前，洛希对苏林说道。
“等回来以后，我有些事情想……”
像是不经意似的，洛希垂着眼眸，轻声说道。
然而当苏林诧异地望向他，想洛希究竟想准备做什么的时候，洛希却忽然停下了话头。
“算了。”
虫族男人像是自嘲似的苦笑了一声，随即便离开了控制室。
最大的危机就此暂时平息，可苏林坐在控制室里，还是莫名有种如坐针毡的紧绷感。
米利安会怎么跟洛希解释自己跟他之间的关系呢？
还有那枚吊坠……如果学长知道，自己手头有许多同款吊坠而且全部都送了人，他会生气吗？应该会吧……
不，现在其实也不能完全确定洛希就是学长。
而且，洛希现在明显也不记得自己与学长的过去。
还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应该……问题不大……
苏林抱着头，明知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忧，可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被牵扯到洛希的身份以及米利安的出现上。
当初其实应该对学长更好一点的。
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喃喃地对着他说道。
不过苏林的这份纠结也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很快，门外就传来了小数字们的动静。
“妈妈……那个人，那个人回来了！”
在意识中，一号和六号发出了声音。
苏林一怔。
在打开门后，看到的正是本来应该跟着洛希离开的米利安。
“你怎么回来了？”
苏林震惊的望向对方。
反叛军的首领用手抹掉了脸颊上的血痕，又掩住了自己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守在门口的两只幼虫比他想的还要强大，谢天谢地，在事情变得狼狈之前，苏林出现了。
米利安冲着苏林苦笑起来。
“那些家伙应该能困住那只融合体一段时间……”
他耸了耸肩，完全没有因为自己方才言语上的误导而有任何愧疚。
他的眼底如今只有苏林的影子。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只家伙根本不会允许我跟你单独相处吧？”
他说道。
“如果你是被那家伙劫持或者是有所苦衷，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苏林，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
“我一直都记得你。苏林，你之前在人类世界明明就是一名非常正常的人类，可是现在，现在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群人竟然把你当成了原初之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希那个家伙也很不对劲，他的气息明显不正常，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哪只融合体是他那副模样。苏林，我的时间不多，你最好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只有这样，我才可能帮你。”
苏林睁大了眼睛看向米利安。
他完全没有想到，才见面这么久，米利安已经知道了那么多。
“你说的对。我确实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原初之母，而且我原本，确实就是人类。”
在米利安的面前继续说谎没有任何意义，苏林非常坦然地承认了自己曾经是人类的事情。
当然，关于那场发生在研究所里的事物，以及虫母的信息，被他非常含糊地带了过去。
“因为实验事故，我才变成了这副模样……顺便说，那些虫族明显就是搞错了。我根本就不可能是原初之母，还有，我并没有被洛希胁迫，真的，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已经死了。”
苏林小声地说道。
“我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人，而且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你确定吗？”
米利安凝望着苏林，他不希望打击到这个曾经给予自己生命希望的青年，但是听到对方在提起洛希时候那无比信赖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反驳道：
“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见到洛希的吗？当时他几乎杀掉了所有人……”
米利安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初次见到洛希时的一切尽数说了出来。
“苏林，你并不了解虫族。”瘦高的虫族望向苏林，眼眸中闪动着罕见的真挚情感，“我曾经见过无数只与洛希无比相似的怪物，他们或许没有那家伙强大，但是他们身上的气息我从来不会认错，他们完全就是王庭那般家伙‘制作’出来的杀戮机器，一旦开关按下，无论你是谁，无论他们之前表现得多么乖巧，驯服，无害，他们只会做一件事，就是把他们所见到的一切彻底虐杀殆尽。”
“他身上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异变，看看他的身体——他定然是吞噬了自己的同族才会变成那副模样。苏林，跟在他身边，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考虑到我们现在被困在王之墓场，你最好立刻跟我走。这里的心灵辐射可不仅仅只是让人产生幻觉而已，这些不正常的造物留在这里很快就会彻底精神崩溃！”
然而，让米利安感到无比失望的是，苏林好像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并没有在意洛希的血腥，残暴以及即将到来的癫狂。
这个让米利安朝思暮想的青年，此刻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了奇怪的地方。
“你是说那些流浪虫族是，从一艘飞船的残骸中找到他的……当时的他，只是一枚虫蛹……”
“没错。”
“那么，那些流浪虫族，有没有告诉过你，那艘飞船的残骸究竟是哪一艘船的？”
苏林专注地盯着米利安，无比急切地问道。
……
同一时刻。
纯白星辰另一端。
洛希眨了眨眼，看着自己周围的一切。
他并不意外自己又陷入了幻觉之中。而这这一次，心灵辐射带给他的，是一个比以为自己是梅迪瑟斯还要愚蠢而荒诞的幻境。
他似乎变成了一只愚蠢而丑陋的，名为艾瑞娜的虫族。
因为一个无比荒诞可笑的原因，他彻底背叛了虫族的身份，前往了人类的世界。
在陌生的星系上，他与自己在网络上找到的恋爱对象，一个偏远星系的公务员结了婚。是的，出现在婚礼上的温柔青年，依旧是苏林的模样。
那是一名年轻的人类，性格温和，善良，体贴。
会在婚后抱着“洛希”的腰，开玩笑似的喊他做“老婆”。
也会面不改色地吃下“洛希”偶尔下厨时候搞出来的可怕产物，并且苦笑着对他说，其实味道还不错。
无论“洛希”做什么，苏林似乎都会温柔而接受他的全部。
“笨一点也无所谓，发胖也没关系……艾瑞娜，对我来说永远都是最可爱的。”
人类的苏林身上并不会散发那种诱人的甜香，然而在这个幻境中，“艾瑞娜”还是会觉得，这个即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品尝起来比任何一种蜜汁都要甘甜可口。
他爱苏林简直爱得快要发狂，每天早上醒来哪怕只是看着对方的侧颜，也会感到难以表述的强烈幸福。
婚后他们度过了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
除了无法表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性别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甚至就连“艾瑞娜”作为一只成熟雄虫对自己伴侣产生的强烈渴望，也因为自身独特的天赋而轻松解决。
只需要用一点精神力量撼动脆弱人类的思维认知，在神智错乱的情况下，无论对那个恍惚的青年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虽然偶尔苏林也会在早上醒来，有些迷惑的看着自己手臂和身上的淤青产生一些轻微的困惑，质疑自己为什么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如此酸痛，但是只需要重复一下精神暗示，便可以顺利过关。
然而，这样快乐的日子，随着苏林腹部的隆起而宣告破灭。
温柔，老实，可爱的青年，最开始只是以为自己吃胖了。直到有一天，苏林哭着告诉他，说自己的肚子里有东西在蠕动。
第一次时，“艾瑞娜”是多么高兴。
无需任何设备亦或者是检测，隔着青年温热的身躯，他也可以感受到苏林腹部深处那旺盛的生命力。
他知道，那根本不是所谓的肿瘤或是寄生虫，而是……而是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