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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柳砚莺取来琵琶,搬了把凳在四方亭坐下。

她抱着琴,翘起二郎腿,嫩黄的鞋尖从黛蓝裙裾下探出来,芊芊素手拨弄起铮鸣的琴弦。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注1)

柳砚莺嗓音清润,说起话来撩人动听,唱起曲来更是如同黄莺出谷,蕴藏绵绵情愫。

一曲终了,举座皆惊。

平日听得耳朵生茧的秋月也没料到她今天唱得如此认真,这小蹄子两三个月没摸过琴,手指上的茧都掉光了,这会儿勾拨挑剔弹得如此到位,只怕左手疼得不轻。

这么拼命,肯定是想勾引世子爷!秋月笃定地努努嘴。

路承业品一口好茶,闭眼叹服,“砚莺,不枉祖母对你的一番栽培,真是永远都叫我对你刮目相看。”

柳砚莺背过手去搓了搓疼辣的指肚,站起来欠欠身,“世子又说这些砚莺承受不起的话。”

“你们不知道吧,她的琵琶是祖母从外边请师父教的。”路承业就跟介绍自己屋里人一样向刘家表兄妹介绍起柳砚莺。

那是柳砚莺六七岁时,彼时她爹还在世,贵为平旸王府的管事,算得上下人里的主子。

老夫人寿诞,她爹抱着她在寿宴搭台表演的侧幕看歌舞,有个琵琶女逗她玩,教她弹琵琶,柳砚莺拿肉乎乎的小手跟着学,三两下弹出了像模像样的曲调。

老夫人正过寿,听说“小神童”学琴有模有样自是心情大好,如此机灵漂亮的小丫头,老人家无疑是喜欢得牙根都酥软,只想用力在怀里抱一抱。

后来柳砚莺阿爹染病过世,老夫人让她进荣春苑,她想起柳砚莺小时候的那手无心插柳的琵琶,就专门请了师父调.教,怎知她又会弹又会唱,叫老夫人惊喜连连别提多讨人欢心。

刘妙儿听到此处,眼光轻悠悠一颤。

讨人欢心?

也包括三表哥吗?

如果说适才有谁没有被柳砚莺的琴声吸引,那就是刘妙儿。她难得来见一次心上的郎君,眼神自是一刻都离不开他,哪怕只是用余光偷偷看着。

可方才路景延听曲时的眼神,如同一根刺那样扎在了她的心上,不流血,只会不时作痛,不时提醒她,清冷自持的路景延并不是对所有女人都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在亭外花间流连,指尖在掌中瓷杯上轻点,哪怕眼梢唇角带着微不可查的讥锋,都看得出他在享受她的歌声,比任何人都享受,就好像那是单单唱给他一个人听的。

刘妙儿端起茶杯想靠一口热茶来暖暖自己,不料手抖,茶杯应声碎了一地。

众人看过去。

“哎!妙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身上觉得不好?”路云真看出她脸色不对,知晓这是位病美人,赶忙嘘寒问暖。

刘妙儿摇摇头就要蹲身去捡碎瓷片。

一双指若柔荑的手探进她视线内,率先捡到了瓷片,刘妙儿一抬头,果真是笑盈盈的柳砚莺。

她边捡边说:“表小姐快不要碰,您是千金之躯,还是让我来捡。”

刘妙儿垂眼见自己的手和一个下人的手并无多大差别,甚至不如她在琴弦上那般灵巧,心中顿时生出些许伤感。

三表哥宁愿欣赏一个下人,也不多看自己一眼……

刘浵那个没眼色的,还在开妹妹玩笑:“妙儿一定是看见景延听得入迷,吃醋了。”

刘妙儿脸色骤变,旋即站起身厉声问:“我吃什么醋?哥哥不要乱讲话。”

路云真帮腔:“是啊,表兄你是不是故意要惹世子的不愉快?”

刘浵意识到自己失言,竟当众揭了妹妹的私密事,何况这柳砚莺一看就是世子的人,将来不管是刘妙儿还是路景延,都要管她叫一声嫂嫂。

“嘶——”

但听柳砚莺瓷片捡到一半倒抽口气,她不留神把手指给割破了。

都是这群人七嘴八舌给害的,她最怕别人传这种话,给她和世子凑对子,说得多了当真的人就多了,想避嫌都没处避。

路承业见她伤到自己,快步上前在她边上蹲下,抓起她的手:“我看看,流这么多血,怎么这么不小心?”

柳砚莺将手往回抽了抽,不自觉看向坐在椅子上动都没动一下的路景延,干笑道:“不碍事的世子,我下去包一下就好了…您,您先松开我。”

路承业见她微窘,放开手:“好,好,你先去。”

柳砚莺抱起琵琶捏着指头匆匆告退。

她心烦意乱心脏“咚咚”直跳,走远了在花园的石桌坐下,随手招来个婢女。

“砚莺姐姐有何吩咐?哎呀,你手上怎么在流血?”

柳砚莺正烦闷:“看见我手上破了还去拿药箱子来?”

婢女点点头紧赶慢赶取来药箱子,取了伤药和棉纱布为柳砚莺包扎,只是手法太差,疼得柳砚莺龇牙咧嘴,一把将药瓶从她手上夺下。

“不会弄就不要弄,我手上留疤了怎么办?”

那婢女面上不表露,心里也是来气,等走远了才小声咒骂:“也不过就是个下人,谁比谁高贵了?那小破口子,我看再不包上都快愈合了。”

柳砚莺坐在下风口,听得七七八八,只面无表情用棉纱布将指端血迹擦了擦,任凭那婢女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