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2 / 2)

一日,尚烟按照青寐的指示,从窗口翻身跳出,在半空中消失,又出现在街头,鱼龙混杂之处。

街头的泥墙上,张贴满了不断交叉重复的两张画,一直延伸至街道的尽头。两张画都是魔族男子的半裸肖像,只不过一张是丑陋秃头,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带着一些下等魔族的特质,下方写着“杂种”;另一张是长发飘飘的美男子,宽肩长腿,腹肌劲瘦,下方写着“纯种魔神”。

东皇炎湃践祚后,非但未能平定内乱,安抚民心,反而加大了暴*政力度。其中,推崇纯净血统,便是他最为上心的一件事。

现下,魔界七虚域中,炎湃占其三,并在其统治范围中,推出了新的《炎湃婚律》,有一条规定:大魔,既魔神与修罗,绝对禁止与下等魔族通婚。

炎湃认为,大魔是至高无上的。在六界之中,只有神族能与其相提并论。其它种族都是低劣的,只配当奴仆。而人、鬼、妖、灵,跟飞鸟鱼虫没区别,甚至还要更糟。因为,除了鬼,他们都可以和大魔繁衍后代,这只会污染上等的血脉。若是如此,魔界将沦落回到史上最饱受欺凌的时代,再也无法与神族相抗衡。因此,他才制订了那样的婚律。

连学府也在宣扬同样的观念。在魔族孩子的课本里,甚至引用了东皇炎湃著作《大鹏歌》里的一段话:“物竞天择乃乾坤之法,与乾坤相抗衡,终将亡国灭种。”

青寐心道:“我的敌人,竟是如此一个疯子。到底何年何月,才能复仇……”

青寐漫步在街上,路过了璨幽园的红线角。

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青寐姑娘,数日不见,近来可好?”

声音虽温润如玉,但当那声“青媚姑娘”响起的同时,尚烟也明显感到,胸腔中,那连跳到几十丈外都宁静如水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青寐心道:“他来了。真烦人,我在高兴什么?为何我最近总是想到他,又总是思潮起伏?我真不喜欢这样。这不是我。”

但按照青寐的意愿转身后,尚烟却立即知道了原因。

翩翩少年身着红衣,手持折扇,正静立于千树桃花前。

他的红袍浓烈似火,华贵绝艳;紫眸却清淡如水,优雅柔情。

远看是桃树攒红云,近看是花瓣落成雪。一阵风吹过,卷起满地“花雪”,飞扬缤纷,吹乱了少年鸦羽般的鬓发,点缀了那双微醺迷人眼。

崇虚宁桓微笑道:“我见青寐姑娘一直在看那些魔神画像,便有些好奇,姑娘喜欢怎样的男子?”

色如桃花,鬓发如鸦。

他只是站着,已似一幅画。

这一开口,栩栩如生,还得了?

尚烟对灵犀珠惊道:“我的天,这崇虚宁桓是哪来的天下奇绝美少年!”

紫修冷冷道:“烟烟,你是去办正事的,老盯着个画家做什么?”

尚烟清了清嗓子:“哦哦,因为青寐姐姐为他意乱情迷,却不知原因,反应太也迟钝了。我说,生成他这样,还有这般仪态,怕是什么也不用做,便有无数女子往他兜里塞银子。”

紫修声音变低了:“你说什么?”

尚烟道:“但是,什么崇虚宁桓,哪能跟东皇紫修比。只论帅气、清冷尊贵之气,我们紫修都可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紫修道:“呵。”

尚烟暗自吐了一口气。紫修这大醋坛子,刚才吓死个人了。

青寐心道:“唉,好烦。看到他便好心烦。”

但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

她转过身,脸上笑着,道:“我不知道自己喜欢怎样的男子,但自己不喜欢怎样的男子,我甚是清楚,与这位画家兄台在此分享,聊以慰藉:我不喜欢油嘴滑舌死缠烂打的癞皮狗,我不喜欢自诩风流的浪荡子,我不喜欢长得跟花一样秀气、睫毛比女人还长的娘娘腔,我不喜欢男人瘦高纤细如同竹竿,我不喜欢爱画画的男子,我不喜欢除了笔杆子战什么仗也打不了的文弱书生,我不喜欢摇扇子自以为学问高深的雅骨头,若他以为随口吟诗作赋便能让少女芳心萌动,一半儿斯文一半儿下流,那便更加讨厌了。对了,我还不喜欢权贵家族的魔神子弟。对了,我特别讨厌男子腰间挂玉箫。”

听到此处,崇虚宁桓纹丝未动,只眼睛转了转,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罗刹玉箫,又抬眼对她浅浅一笑,用扇柄敲了敲手心:“青寐姑娘,好眼力。”

她只默默望了他一会儿,平静道:“你去死。”

“若能死于牡丹下,求之不得。”

青寐翻了个白眼,闪身消失在了他面前。宁桓在她消失之处嗅了嗅,微微一笑,展开扇子轻摇起来。

崇虚宁桓并不是青寐所谓的娘娘腔。只能说,相较“俊”,他更适合“美”一字,而且不是触目惊心的美,而是能触动人心底敏感之处的美。有妖的勾人,又有仙的清冷,可他偏偏是崇虚氏的魔神。

他的矛盾之处,不仅于此。宁桓面皮生得秀气,字却英气,硬瘦嶙峋,颇有风骨。

对此,青寐还是嘲意满满:“你或许是个男人。”

宁桓想也不想便道:“我男人的地方多了去,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

青寐表面笑得不屑,心里却乱了好一阵子。

记忆又开始进入混乱与黑暗。

尚烟的脑海中,青寐的声音响起,清冷疏离,却隐约透露着无奈和悲哀:“这场感情以戏谑调情起头,好似世间所有逢场作戏的开端。结束时,也是干干净净,似逢场作戏,无声散场。如今回想这一切,只觉得有些讽刺。因为,在这逢场作戏的头尾之间,我竟曾动真格过。真是够蠢的。”

画面一转,尚烟进入到了一个夜晚。

此夜风月情浓,透死忘生。后夜逐深,情急欲重。

青寐折服于宁桓的魅力,没得到他的任何承诺,便让他得手了。

第二天,她本以为起来时,他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一双白皙劲瘦的胳膊从身后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后颈中。

在青寐的耳垂后,宁桓留下最温柔的声音:“寐寐,你看,今年这花三月便开了,不想如今八月仍不谢,如此浓得化不开,想是天地也知了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青寐绛红色的瞳仁中,透露出了一丝希望的微光。

“嗯,我好开心。”宁桓轻吻她的耳垂,便穿好衣服,起身出去。

青寐也跟着坐起来,但没有挽留他,只目送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她将头靠在床头,闭上眼,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