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节(1 / 2)

……李二媳妇的这点小心思,若是小陆将军,那是半点也不会懂的。但同心听在耳里,却只是笑了一笑。

“你那两个兄弟如何了?”

于是李二媳妇的注意力立刻便被转移了,总归还是要炫耀,但这次多了几分诉苦意味。

他们不信任刘使君,不愿意跟着刘使君走,他们留在了平原城,不得不承担小袁公无休无止的劳役。直到夏天那一场惨败之后,小袁公下令,除了自家有土地的农人之外,其余那些田客,以及平原城中除了工匠小吏之外的,不那么必要的百姓,一律被征发劳役,开垦荒野,至于获得的粮食,据说如果百姓自己有耕牛,便可留下四成,若是需要借用小袁公的骡马耕牛,便要交上去八成。

因而许多百姓开始陆续出逃,一部分被抓了回去,也有一部分成功逃脱——比如李二媳妇的娘家兄弟。

他们费尽心思,在海港尚未结冰时,偷偷坐了船,南下来到剧城,投奔这个很是被他们瞧不起的妹妹。

现在她的两位兄长的住处是她安排的,还有两位嫂嫂以及侄子侄女们的衣料也是她给的,他们感激涕零,交口称赞,一心一意想要找机会去陆将军营中混个差事,再不济,跟着妹夫在郯城定然也能寻一份美差,好重新将家业整治起来。

……多神奇啊。

同心注视着身旁小媳妇那张神采飞扬的脸,觉得奇妙极了。

她被张将军塞进马车里,送给陆悬鱼时,她见到的陆悬鱼是个朴素平凡的少年,尽管有一身惊世绝伦的好武艺,但放在人群里,立刻就会消失不见,谁也找不到她。

那时的她不过是荒野上的一根野草,无人在意。

而现在的她已经逐渐长成一株参天大树了,有鸟儿落在枝上筑巢,有鼳(xi 二声)鼠在叶间奔跑,尤其下雨时,说不定还有两只猴儿一路跑过来,避一避雨,再仔细翻翻枝叶下面,有没有两个果子摘来吃?

她们出门时还是很早的,总归早点出门,才好在市廛上寻个好卖主,将布匹卖出去。卖过布匹回家时,太阳尚未至中天,阳光落在道路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将往来行人身上都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看得并不分明。

但路边有个扫地的仆役仍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人不到四十岁,衣衫褴褛,一侧身体看着粗手大脚,并没什么稀奇,但另一侧便见到缺了一只右脚,右手也断了几根手指,正在寒风中艰难地清扫着一路污秽。

剧城渐见兴旺,人多了,因此路上的秽土粪便也多了,有人的,也有牲畜的。州牧府下令,无论冬夏,每日都要沿街清扫,夏日甚至要早晚各扫一遍,防止天气炎热时招来蚊蝇,或是污染井水,引发瘟疫。

扫地这活计谁都会,因此酬劳十分微薄,从早上扫到中午也只能果腹罢了。若是扫上一整天,酬劳倒是多一倍,但夏天热死,冬天冻死,除非将要饿死,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做这个活。

北海民生安定,百姓们生活虽不富足,但糊口并不算很难,因此这样的苦累活计,做的人还真不是很多。

但这个人看脸上的冻疮便知道,他的确是从早干到晚的。

他曾经的禄米抵得上一个小官,每场大战之后不提战利品,还有一份钱帛赏金,那都是靠着他一身武艺挣来的。

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同心看了一眼曲六,无言地自他身边走过去了。

他扫得十分用心,浑然也没有注意到什么。

陆悬鱼在剧城的宅邸并不奢华,她不是个喜好金珠宝玉的人,况且俸禄原本也不多。刘使君虽然有赏赐,军中每次征战皆有战利品与犒赏,但这些钱都被田豫收走了。

……据说都送去郯城了,除却锻造铠甲武器之外,最要紧的是为陆将军攒一批崭新的,前所未有的强弩出来。为了这个目的,陆将军大把大把地往里砸钱,田使君也跟着往里砸钱,据说百万钱都打不住,但至今也不知道造出来了什么。

然而同心一进门,一股热气还是扑面而来。

干肉腊肠挂在房后的屋檐下,避开了正堂的热气,在冬天的寒风里轻轻摇动。

花在家中的钱虽不多,但一切该有的生活用度不会减。

因此这个宅邸虽然看起来朴素,但仍然是平静且舒适的。

她站在门口注视着这一切时,阿草忽然冲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柄小木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冲出来!

“阿草!”同心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满头大汗的阿草冲到了院门口才收住剑,“我在勤加练习!”

“……练个什么?”

“练习杀敌!”阿草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将来也要从军!我也要当将——阿母!阿母!”

同心居高临下,上前一步将他拎了起来,像老鹰抓了只兔子一般将他拎上台阶,按在腿上就开始打他的屁股!

“知道错了吗!”

“不……不知!……知道了!知道了!”

“错哪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实在不知!”阿草哭得伤心极了,“阿母!为何又打我!”

“你将来若是有本事,就读书,能当个孝廉,就算是祖上有光!”同心怒道,“若是没本事,学一门手艺,或是凭力气吃饭,种地放羊都是好的!独不许你从戎当兵!”

“阿,阿母,为何呀?”

“你以为种地就容易吗?”

“种地放羊有,有什么,什么难的!”

哭花了脸的阿草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意见大得很,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母亲这一顿火是从何而来。

而他的母亲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这可太难了,”她幽幽地说道,“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不愿我们平平安安活下去啊。”

这个脸蛋圆圆的五岁小男孩不明白,或许剧城的商贾们也不明白,甚至已经逐渐忘却几年前那数场徐州大战的百姓们也不明白。

但总归有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