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节(1 / 2)

青年轻轻地点了点头,“子源公是担心河内兵乱?”

“我是担心主公。”

荀谌脸上的笑容淡去了。

他这一路出使,似乎冷不丁就能遇到一个让他笑不出来的人。

臧洪身材魁梧,又有美须髯,性情豪爽大度,一见便令人生出结交之心。

熟悉之后,更觉得臧洪不仅有雄气壮节,是个豪杰义士,而且臧洪接人待物,言谈举止又都处处为旁人着想。

……与陆廉那种“我陆悬鱼今天就是存心要让你破防”的聊天风格迥然不同。

但他是真心让荀谌感到担忧,因此笑不出来的人。

臧洪是个坦诚而直率的人,他心里觉得有这样的一个道理,或是忠君也好,或是爱民也罢,或者就是不能背叛朋友,反正他觉得这道理是对的,那他就移山填海,也要这么去做,九死而不悔。

……这位东郡太守某种意义上,和陆廉还有点像。

但他们的主公却一点也不像。

“最迟不过今冬,雒阳恐将粮尽,生民嗷嗷,入陷水火,”臧洪问道,“主公为何不许我送粮进京?”

荀谌笑了笑,正准备寻一个温和的理由来说服他时,臧洪忽然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主公……”这个大汉痛苦而纠结地望着来客,“还是汉臣吗?”

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荀谌当然也可以用一些委婉而模糊的话语来哄骗这位太守,他很擅长此道。

但他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因为臧洪并非莽夫,有些事,“行”比“言”更加直白。

“你知道张杨是怎么死的吗?”荀谌最后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这个问题。

臧洪拿起手中的酒盏,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洒在案前的地面上。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些酒液流淌在木板上,再顺着缝隙渐渐消弭,只留下清淡的水痕。

他的态度也很明了了。

“子源公不该作此想,”荀谌不得不更直白地劝他一句,“更不该如他一般行事。”

“友若,你自出仕以来,”臧洪问道,“认不认识哪一个……行事无愧于天地的丈夫?”

荀谌忽然愣了。

他自然是认识那样一个人的,虽然不在冀州,但他要是想,也可以时不时找理由去登门拜访。

只是……终究不是同路。

他的警告,臧洪已经全部都听懂了。

因此接下来的酒宴里,臧洪一杯接一杯,以酒消愁,很快便喝醉了,倒在了席子上。

有草虫在庭院里轻轻地鸣叫,偶尔也有鸮鸟展翅飞过。

除此之外,天地间似乎都静极了,再没人将目光投向这位苦恼的主人,连带他的客人也被忽略掉了。

于是这位客人用胳膊支了头颅,靠在凭几上,将怀里的半个金饼取了出来,盯着看了一会儿。

青州最近没有这样的问题。

汉朝,六月,农家,正常应该是什么状态?

田家作苦,岁时伏腊,亨羊炰(pao 二声)羔,斗酒自劳。

简单说就是进了伏天,大家都要吃点羊肉。大户人家可以多吃,吃到痛风发作,小户人家没钱自己吃一头羊,但这时候经常是宗族兄弟一大家子,但凡能吃上饭,怎么也要凑钱杀头羊,先祭祀祖宗,然后大家开吃。

因此田间地头上只要有炊烟,或多或少就能闻到一点羊肉味儿,可以说是对小羊羔们而言非常不友好的一个月了。

在这个时节出来巡视是有点辛苦的,毕竟天气炎热,太阳那样灼人。

但也不是没有犒劳,每每遇到庄户里有人家在做羊肉吃,香味浓些,她就会去敲门,跟着蹭一点。

……她是给钱的。

……但是小孩子还是很不欢迎她抢走了羊肉,这东西难得过节吃一回!

……于是见了她就哭,最后导致尴尬的父母还要抓娃子过来,打几下屁股。

……话说同心现在都不那么频繁地打阿草了!

后来陆悬鱼就尽量改变自己的行动风格了,不和小孩子抢羊肉,转而去寻那些里吏们一起吃饭,考虑到其中有些是出差的,没有族里的羊肉吃,陆悬鱼就自己买好羊肉去找他们。

其中有几个女吏最擅烹羊,见将军拎着羊肉来了,立刻就能手法利落地把羊肉切好用各种调料腌上,再将炭火吹旺,将羊肉烤得外焦里嫩,滋滋流油,咬一口唇齿留香。

吃羊肉的时候可以聊一点乡间的家长里短,以及她们自己的家长里短。

“有时觉得就像做梦似的,”有个当过士人家婢女,因此特别会烤羊肉的女吏笑道,“这样的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以前是怎么样?”她问道,“现在又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可以得出很多的回答,浅显些的比如翁姑和丈夫不敢再打她了,或者有的干脆和离了——但是汉朝官府看单身女人很不爽,还会继续催婚,这还是有点烦——总之是能过上好日子了,深邃些的比如以前没读过那么多书,不知道圣人的道理,现在想起来觉得以前的自己白活了,很是羞愧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