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节(2 / 2)

“若是能成,大汉四百年,早也就成了!为何今天匈奴仍是匈奴,汉人仍是汉人!”

小先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狐鹿姑站在箭塔里,一直没有作声,于是当太阳渐渐下山,四周点起火把时,他便像个火把后的阴影,不见形体,不闻声音。

但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清瘦矫健的身影,看她离了中军营,向着俘虏的营地而去,狐鹿姑终于有了动静。

他匆匆忙忙地下了箭塔,也跟了过去。

没有学习过汉文化的胡人对中原的态度是很复杂的,这一点没有人比狐鹿姑更清楚。

——但他从来都没有同旁人说起过。

因为在他看来,大汉即使陷入内乱,依旧是那个光辉夺目的大汉,每一个逐鹿中原,想要问一问九鼎轻重的诸侯都对异族保持着几乎绝对的威慑力,过去的公孙瓒,现在的袁绍,死去的董卓,隐退的吕布。

现今又有新的战神崛起了。

如果陆廉真如司马懿所说,当着那些鲜卑妇孺的面处决掉精壮男子,再将他们的尸首推进黄河,从此威名的确会传遍北地。

甚至以后十数年间,鲜卑妇人在吓唬顽皮稚童时会说点什么,他都能轻而易举地猜出来。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

但军营中几乎没有什么人休息,士兵们打了一场大胜仗,欢欣鼓舞,吃吃喝喝。并州兵、青州兵、徐州或者是幽州的老兵都凑到一起,用高歌、吹牛、甚至是下场比试一下武艺来进行交流,连他们各自的军官都不会阻止,反而在一旁大声地给自己麾下的士兵打气叫好。

大家今天都赢了这一场!各有各的出彩,但能不能分出一个高低呢?嘿!听说白马义从名气甚大,那来试一试嘛!晚上不能随便出营,也不能比试马术,那来摔个跤看看!一定要摔对方一个鼻青脸肿,才算争了这个脸面!

有士人走出自己的营帐,望向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方向,脸上露出赞许的有,羞愧的有,庆幸的也有。

流民的营地就相对静了许多。

他们围着火,讲着对青徐的期望——听说那里的田使君宽仁爱民,咱们这样流落去的,不仅会免一年的赋税,还能借一点粮食呢。

——听说连农具都可以借来!

——我这还有两根铜簪,胡狗不曾抢了去,能不能和邻家婶婶藏起来的那匹布凑一起,租一头牛来呀?

——只要头一年将荒地开垦了,以后就好办了呀!

鲜卑营地和其他地方都不相同。

这些俘虏们在挖土,当然建营都要挖土,或为战壕,或为栅栏,或为便溺。

但他们所挖的不是以上这些,而是一个很大的大坑。

天气这样炎热,战死的尸首是需要收敛的,否则会起大疫——她也不可能将自己军中的将士尸首丢进黄河里去。

有士卒带来了这些俘虏的晚餐,于是那些灰头土脸刨土的人忙忙地爬上来,争抢着想得到一点饭吃。

士兵们有肉吃,流民也有两个麦饼,但这些俘虏只有一碗麦粥。

营中也没有那么多碗,前面的俘虏尚能十人给一只碗,后面的就直接将粥桶放在地上,一群俘虏围在桶边,用手舀着喝。

喝得急了,你争我夺,甚至有人将桶打翻,力气大的继续去舀桶底那点麦糊,其余的将嘴凑在地上,去喝泥汤。

靠在车旁的兵卒看了哈哈大笑起来,有人便招了招手,“喂!过来!”

那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将目光转过去,却都畏畏缩缩,不敢动一动,于是有兵卒从怀里掏了一个饼子出来。

“果然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夷,”他们这样说道,“一个饼子就能让他们这般奴颜婢睐。”

“他们为什么要带孩子出来?”又有人问。

“那不是孩子。”

“那些妇人呢?”

“那也不能算是妇人。”

“胡人和汉人,原本没有那么多区别的。”

李二愣愣地看着好像突然发傻的小先生,一句话也不敢说。

鲜卑人有骑兵,有步兵,看起来与中原无异,但实质又有很大差别。

对于中原百姓来说,黔首虽微不足道,但在法理上仍然是大汉子民,享有一切理论上的权利。

但对于鲜卑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部族中的头领和奴隶主们拥有牛羊马匹,他们的家眷自然也有奴隶伺候保护。

平民自然也是有的——但北方那种水土贫瘠的环境下,想靠耕种放牧让自己吃饱并不容易,一遇天灾,就会跌落阶层。

男子也好,妇人也罢,以及半身高的孩子,都被当作劳力,跟着头领南下——他们没有按照劳役制度征发的民夫,他们就是民夫,与奴隶无异,甚至不如奴隶。

对于那些妇孺来说,劫掠意味着什么,她们清楚吗?

大概是清楚的。

——抢了汉人的粮,说不定我们就能捱过今冬哪!

——抢不到又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哪一年的天灾不死人?不下雪,草长不出来,饿死了牲畜,也饿死人;下了大雪,牲畜冻死,也要饿死人;沙子盖了草,牲畜饿死,要死人;干旱天气起了火,别说牲畜,连人都没得跑,照样要死人;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