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节(1 / 2)

这番慷慨陈词立刻获得了大家的赞扬与认同,八卦的小女兵也不八卦了,只悄悄撇一撇嘴。毫无疑问,这群女性武人在价值观上和这个时代的男性武人没太大区别,崇尚忠义气节,认为两军交锋不讲私情总是对的,她们因此也并不鄙薄传说中“爱慕小陆将军又狠心与她断绝来往”的荀谌。

陆悬鱼捧着一碗掺了稗子,有些夹生的粟米饭,有点呆滞地看着亲兵掀起帘帐,于是帐外等待的人就鱼贯而入。

一个年轻士人,穿着丧服,身后跟着一串儿小娃子,也披麻戴孝,最小的一个在最大的那个娃子的怀里,进来之后,纳头便拜。

她就感觉头发都竖起来了。

年轻士人叫荀绍,是荀彧的侄子。

他眼圈红红的,给这位小陆将军讲了讲荀彧在回鄄城之后发生的一些事,他是怎么被许攸和程昱陷害,怎么心如死灰,怎么丢下了这几个孩子不管不顾。荀攸在军中,不能回来,因此荀谌派他过来,安置自己这群小堂弟小堂妹云云。

……她听得就也跟着眼圈红了,赶紧给他扶起来,好好地安慰几句。

……然后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那一串小娃子哭得就更厉害了。

……大的懂事的先哭,带动不怎么懂事的小的一起哭。

她挨个安慰一遍,又安排他们好好地住下,还没忘记把看起来比较细心的小二小五都送去看娃子。

然后她冷静下来了。

一个非常诡异的问题就跳出来了。

鄄城离黄河很近,离濮阳尤其近,因此荀绍过来接了荀彧家眷后,是不需要绕一大圈再北上的,他两点成一线直接回返冀州就行。

……那他历尽艰辛带着娃子们绕水泽跑来陈留找她干哈呢?

关于这个问题,也冷静下来的荀绍是这么表示的:

虽然荀彧叔父死了,但他生前最欣赏的是将军!荀谌叔父考虑到这一点,不愿意让这几个侄子将来在袁绍的地盘上长大!他们要出仕,也该跟着刘使君!跟着小陆将军!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这里还有一个年纪大点儿的侄子可以勉强用用!将军千万不要见外!一定要收下他们!

虽然不知道荀谌在范城战场是“生是袁家人,死是袁家鬼”的人设,但陆悬鱼还是沉默了很久。直到吃饱了溜达过来的司马懿特地跑过来围观这一幕,又发出了一串儿呵呵呵呵的冷笑。

第457章

世界上没什么比往前线塞小娃子更离谱的事。

荀绍并不是走投无路,自己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来此,要真是这样,不说那几个孩子会不会在路上夭折,他自己也早就被大泽里的各路匪盗给活吃了。

荀衍荀谌给他带上了一队部曲私兵,虽然只有百余人,但已足够有威慑力。除了健仆之外,还带了车夫、杂役、仆妇等等,加上二三十匹马,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车队,得以来到陈留。

但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认真要她从此带着娃子走,哄娃子睡觉,把娃子从树上扯下来,给娃子擦脸等等,这只是一种态度。

一种非常明确且强烈的,“荀彧信任你,所以我们也跟着他一起信任你,所以请你勉为其难地承担起这些娃子的监护人”的暗示。养是不需要她来养的,但需要隔三差五就过去看看,需要负责帮他们请一位老师,需要操心他们的人际圈;以及,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已经长大时,她还有一定的权力和义务为他们选择一位门当户对的配偶。

……多少有点儿教父那个意思。

荀家是颍川大族,无论钱粮土地仆役,虽比不上审配许攸那种河北当红炸子鸡,但在冀州已经置下一份家产,且人丁非常兴旺,根本是不需要将娃子托付给她的。

但司马懿告诉她,这样做大概有三个好处:

一是为荀彧刷刷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美名值,荀彧和她不仅没有什么暧昧私情,甚至还楚河汉界分属两边,但是为了兖州,他们还是摒弃前嫌……反正就是这类套话,士族想夸夸时总是能找到一个角度的,尤其荀彧已经死了,死人总是可以使劲夸的;

二是为她刷刷美名值,角度同上,还可以再加一个抚养遗孤的好名声;

三则是最实际也是最直接的目的:荀家总是会几面下注,但他们一直没在刘备这里下注,现在借了送娃子的机会,也塞几个颍川荀氏的人过来。将来要是袁绍赢了,荀谌还是那个为明公冲锋陷阵的功臣,要是刘备赢了,那这里也有一串儿已经牢牢保住陆廉大腿的小娃子,过个几年就长成为青年俊杰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陆悬鱼郁闷地说,“就知道他是个缺德的。”

司马懿有点诧异,“听闻荀谌是个极有城府之人,将军初见他时,他言行举止有何异处?”

……咳。

荀谌对着范城的城防图看了很久,看得灯花一闪一闪,油脂干涸,空气里掺杂了一股油腻的气息,与他身上结冰的香气混在了一起。

这座城他曾攻克过,也曾整修过,因此其中布局他是很清楚的,城墙从哪里上下,粮草屯于何处,可以当做中军帐的县府又在哪个方向,离城门多远,他都能清晰地记忆起来。

因此对他来说,在城下决战很好,但不如将他们赶进城,毕竟城下决战时,健妇营的连弩装填一次能发十弩,对士兵来说是个很麻烦的困扰,而攻城时,他有兽皮覆盖的云梯车可以阻碍连弩,有冲车可以撞开城门,还有投石车可以调校到统一角度,将他想砸烂的东西都砸个稀烂。

他不必在战场上杀死陆白,他想,那样实在有些结仇。

一想到“陆”字,荀谌自然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了,但并不曾向他微笑。她傲慢地扬起下巴,眼神睥睨。

她没有明公那样华美璀璨的铠甲,只有一身半旧的鱼鳞铁札甲,她的头发束在发带里,散落下两缕,在风中微微地飘起。

但她的手始终扶着剑柄,扶着那柄四尺余长,剑鞘乌黑的长剑,因此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一个人,倒像一柄剑,气势凛然,锐不可当。

她的五官呢?她是美是丑?他曾经那样心悦于她,为什么却连她的模样都记不起了?

当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时,她似乎终于将目光看向了他。

她无言地在问他:荀谌,你到底在意什么?

有人在意大汉的江山,有人在意建立不朽的功名,你呢?你一边在仓亭津与我的友军交战,一边又装模作样地将荀彧遗孤送来,你到底想如何?

【不如何。】他这样恍惚而缓慢,但思路又异常清晰地反问,【你去过颍川吗?】

【……颍川?】

【黄巾之前的颍川,和李傕郭汜屠戮过后的颍川。】

她似乎暂时不做声,于是他可以继续缓慢地讲出他的心里话,他幼时的颍川是什么样子的,后来的颍川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