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2 / 2)

殿前御史 扫红阶 7240 字 2023-03-07

“湍有要事需向公主禀明。”一句话断断续续,拖拖拉拉许久方才说完。

晏别枝听后,将土碗丢到一旁,酒碗撞上石墙碎开落地。这句话,自他进入牢房提人审问开始,张湍便一直在说。想向公主求救,这个机会他断不可能给。

抬手擦去嘴边酒渍,他自墙上取下一柄匕首,阴森森道:“还在想着见公主是吧?我送你去。”

张湍眼皮耷下,双眼半睁半合,却被晏别枝强行撑开,裸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珠。他右手提起匕首,刀尖距其瞳孔只有半分:“待会儿就送你见公主。”

? 第41章

“开门。”

刚一下令,孙远立即叩门。

少顷,铁门向内半开,晏别枝侧身出门相迎:“公主怎亲自来了这等污秽之地。”

次狐提灯照路,引赵令僖继续前行。张湍在审讯内室,却不见人影、不闻人声,知她驾临亦不来迎,她要亲眼看看,晏别枝究竟是怎样规训,将他训得愈发大胆。

晏别枝只身挡在门前:“里边太脏,怕污了公主的眼。”

角落污物沉积,身畔异味缭绕,牢房已是如此肮脏,审讯内室该何等恶心?她停下脚步,支使孙远道:“进去看看。”

孙远得令,当即绕过晏别枝进入内室,片刻后返回原地轻悄回话:“回禀公主,张大人说有要事需向公主禀明。只是——”瞟一眼晏别枝后,不敢再说。

见其吞吞吐吐,她稍有不耐:“只是怎么?”

“只是,”孙远提心吊胆回说,“只是张大人伤得不轻,恐怕不能出来见驾。”说完挪了挪身子,以求避开晏别枝刀子般的目光。

她招招手,差役上前将铁门完全推开。

门内较为昏暗,牢房灯光铺入后,方能看清内里情状。

张湍身着囚衣,衣上血痕遍布,被一条锁链半悬半吊。双膝似跪非跪,两手挂上镣铐,指尖滴血。头颅无力低垂,束发之冠不知去向。发如蓬乱,飘飘荡荡。既无人样,亦无鬼样。

次狐快步上前,提灯照去,见他面上淌血,双眼微睁却无反应。片刻后,似是沉睡惊醒,他微抬头颅,嘴唇翕张,次狐侧耳去听,听他是问:“次狐女官?”

心中生疑,次狐将灯笼再向前送,几乎与他脸颊相贴。他的双眼稍睁一线,目光却无定处。次狐顿生悲戚,回看向赵令僖,却不知如何开口。只仓促在他近旁低语一句:“是奴婢,张大人有何事陈明,奴婢可代为转达。”

待他气息奄奄说完,两眼一合昏死过去。

次狐回到她身侧:“公主,张大人似生盲症。现下昏死过去,还请公主早日传御医诊断,以免贻误病情。”

“瞎了?”她看向晏别枝,“把人放下来,传许太医诊一诊。”

晏别枝一动不动,?????孙远急急领命,寻差役上前把镣铐解下,将人抬去衙门后院客房。因动作粗鲁,张湍右手屡屡撞上边侧墙壁牢门,惊得孙远连连惊呼,让差役手脚轻些,莫再让张大人枉受伤害。

忍着异味到牢狱,只见到个半死不活,来日或会残疾的废人,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晏别枝紧随其后。待轿子一路返回陈宅,入了内院,丫鬟来禀说是晚饭已经备妥。因灌了满腹闲气,毫无胃口,只命人准备热水沐浴,要洗去这一身牢狱的腌臜秽气。

浴桶乃新檀木制成,热水激出阵阵檀香,溢满房中。本是怡人之事,却叫她想起牢房熏香气味,檀香之后藏有异味,仿佛跨过无数墙壁,再度攻入她鼻息之间。

她冷声问:“谁备的浴桶?”

“是孙县丞差人送来的。”

“把这浴桶连水一起送过去,叫他一滴不剩喝完了再办差。”

消息传到孙远耳中,连滚带爬地带人迎回浴桶,一面安排着寻新桶送去陈宅,一面着急忙慌地往肚子里灌水,直至喝到呕吐,也不敢停。

半个时辰后,新桶送到,没了烦人的檀香。

热水熨身,舒心顺气,她这才想起问:“张湍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张大人统共只说了二十个字。”次狐复述道,“兹事体大,勿传他人。一刀毙命,意在公主,或为谋逆。”

一刀毙命,自是指次燕命丧城门前。

依原东晖所言,是刁民中有人意图行刺张湍,次燕舍身挡刀,因而丧命。

倘若真是挡刀——

她抬指拨水,涟漪泛开,撞上浴桶后折返,如此循环。

红鸦刺入后背,一刀毙命。倘只是挡刀,又怎能如此巧合撞上命门?若非挡刀,行凶者最初目标便是次燕,又何故大张旗鼓谋杀一个婢女?钦差使团离京时,她命次燕大庭广众宣旨赠鸾车婢女随行,不多时就可传遍天下。天下皆知次燕是她近旁婢女。所谓打狗看主人,幕后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东晖以“挡刀”之说迷惑众人,晏别枝身在暗处却始终未有觉察,此二人皆不可信。至于随行官员,或会是泄露她行踪的根源。人人皆不可信,是以强撑病体熬过酷刑,也要等见到她后再将事情禀明。

濒死弥留之际,满心是她安危。

如此看来,总算养出颗良心来,不再是从前那般忘恩负义的模样。

这才对。

敬她,惧她,忧她,念她,即便是死,亦该满心是她。

虽然疑涉危局,却难掩心中欢喜,她低头浅笑,指尖在水面画出道道波纹。喜悦许久,待稍平静些方才问:“人怎样了?”

“安置在县衙,许御医去诊脉未归。”次狐将她头发浸湿,仔细梳过,“晏指挥使仍在院外跪着请罪。”

“你说张湍眼睛瞎了?”

“奴婢不大确定,只是瞧着像。”次狐尽量柔和了声调,“灯笼照在脸上,眼睛眨都不眨。奴婢就在跟前儿,却是疑问奴婢身份,眼神儿都不在奴婢身上。”

“原东晖哪儿去了?”

“依公主吩咐,带着红鸦去南陵了。”

“他自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