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2 / 2)

殿前御史 扫红阶 6982 字 2023-03-07

名正言顺,何其可笑,她连活着都不是名正言顺。

“张湍,你不是我,你做不到。”

为达目的,她能罔顾人伦,也能受世间唾骂,她可以用谎言欺?????诈,也可以用感情要挟,她甚至会狠心让天下血流成河。

但张湍,什么都做不到。

他顾念曾经的恩情,在乎缥缈的名声,自困经书方寸间,被枷锁层层绑缚。

他是诗书礼乐捏塑的模范,所以他什么都做不到。

“我能。”

张湍注视着她的双眼,宛如神台前誓愿般庄严。所谓欺瞒诈伪,所谓颠覆朝纲,他早已身体力行。所谓声誉,所谓礼义,早已是千疮百孔。

他是外镶金玉的败絮,是乔装人形的走兽,再无须以迫不得已为借口行以叛逆。

他是叛逆本身,他什么都能做到。

赵令僖莞尔笑望,探出手掌,指腹滑过他的掌根腕骨,最终扣住他的脉搏。她将他的手掌拉近,抚过心口,滑至腰腹。

脉搏鼓动如雷,直至他手臂骤然回缩。

“我会做到。”他再三重复。

她看着他落荒而逃,自门缝泄入的月光铺出条水路,淌过微开裙摆,和裙摆间若隐若现的双腿。抬指垂眼,指腹也在水中,跳动的节律仿佛犹在,击出层层波澜。

屋内飘起似嘲似喜的轻笑。

——这都不敢,又能做什么呢。

门外爆竹声声不停,她将门推上,拾起散落在地的纸张,捡回滚进柜底的夜明珠,坐在案边静静听着府苑的热闹。

不久,书房门突然被人叩响,只轻轻几声。

赵令僖抬头望着门上映出的影子,掩面低笑,等人影远去,她才上前拉开房门。门外放着食盒,赵令徵蹑手蹑脚送来的。倒是念着她。

年初张湍给赵令徵放假,几人撇开随从,往夏城外踏青。

未至立春,白双槐便送来好消息,在夏城的舒适惬意至此戛然而止。基石既定,是时候启程离开,继续为来日筹谋

春风刚吹,夏日转眼便至。

赵令僖雇来车夫,清晨孤身启程,她将白双槐留在夏城,替她守住这二百精兵。车夫半梦半醒,打着哈欠稍显不耐地说:“再说一遍啊,出了城路很难走,遇着暴雨什么的,路上就要耽搁不少时间。而且我只能送你到渔地,到时候你是绕山路还是过沼泽,我都不管了。”

“知道了,走吧。”

车轮还未滚动,马儿忽然啼鸣,马夫道:“谁啊,大清早就挡路,走开走开。”

她撩开帘子,见张湍拦在马车前,三两步跃上马车,自然而然带着她在马车内坐下:“启程。我们一道。”

马夫见车内未闹,莫名了些时候,扬鞭驱车。

昨日她留书道别,未料到他竟早早赶来拦车。虽来得突兀,她未觉烦扰,前路迢迢,又多坎坷,有人同行倒也免去旅途孤寂。

半个月后抵达渔地,马夫将两人搁下后离开。

渔地向南有片大沼泽地,过沼泽地后是玉湖。玉湖西南涌出条小河,小河曲折,最终流入辽洋省内最大水系。渔地向西则有崇山峻岭,翻过最后的瘴岭即可入辽洋境内。这两条路,如途中无意外,是从夏城进辽洋最快的路。

“玉湖泛舟,瘴岭摘荔。”张湍提起行李,“走瘴岭吧。”

赵令僖耗些银钱,在渔地找到名村民,愿为他们领路。山间多野兽,路陡峭难行,她撑起树枝,由着张湍在前牵着手,两人一路相护扶持着翻山越岭。

靠近瘴岭时,她不慎被藏在草间的尖刺刺穿脚掌,好在村民识得些草药,简单替她处理伤口,以免溃烂腐坏。起初是由张湍搀扶着缓慢前行,两日后,张湍得知前路会稍平缓些,索性将她抱起,行速快了不少。

她倚着他的胸膛,枕着他的肩膀,想起在原南的山间,他也是这样,带着自己翻山越岭、涉生涉死。

她想将他留下。

瘴岭荔枝花开时节,他们恰好抵达。张湍扶着她站在荔枝树下,遥遥望着枝头荔枝,她低声哼起《离支词》的调子,张湍抬手压下条长枝,枝上带花,横在二人中间。

点点荔枝花在他眼前绽放,她藏在花后哼着曲,眉眼堆笑,灿如繁花。

他细细听着曲调,是新谱。

心头微颤,如风过花摇。

本要为她簪串荔枝花,她却说再有数月结了荔枝再摘不吃。于是继续前行,过瘴岭,入辽洋。

辽洋多川,多水多财,无论何时起事,总是不能缺了金银。但此事没有叨扰沈越,免得提前事发,牵连了他。她在辽洋各处结识商贾,靠着过往见识,很快与那些富商熟络。张湍则随她四处奔走,她忙碌时,便自己在房中写书撰文,将这数年间对底层百姓的所见所闻记录成册。

至五月,荔枝熟,辽洋富商有数座山头栽有荔枝,在山中设宴,邀她前往。

山门前,她望着满山红荔,不由忆起过往。宴席过半,她携张湍在山间散步,见远处果农正摘荔枝,她讨来两颗鲜荔,塞到张湍手中。张湍剥去外壳,将荔肉送到她唇边,她轻轻咬下,随后踮脚吻过,舌尖轻推,便将荔肉喂入他口中。

口中清甜。

“好吃吗?”

“嗯。”

“最初那段时间,我有想过,你或许同这荔枝一般可口。”

张湍抬眼看去,见她脸上浮着红晕,是有些醉了。

“确实是颗荔枝。”她笑吟吟道,“外壳硌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