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中, 仿佛静止。

孟锱与赵一百，同时傻眼。

新加入的刺客，需要带到当日在据点值守的湮灭阁阁老前, 检查是否为邪修。

如果是邪修, 想趁着接取任务的便利, 大开杀戒，那便是做梦。

湮灭阁绝不会容许, 做这个冤大头, 被邪修利用。

但今日当值的是谁？

是赵珂然的爹娘、是赵铭的爹。

林双与他们面对面见过, 甚至一起与赵珂然爹娘用了午膳。

——要暴露！

戴着面具的赵一百僵直。

孟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本就是湮灭阁刺客。

第一次接取任务时，就留下了神识印记, 方便与湮灭阁沟通。

现在如果林双要加入, 孟锱没办法陪同她再加入一次。

否则据点掌柜收到他的神识印记, 就会咦：你怎么已经有一份记录了。

——要暴露！

孟锱顿时大汗, 心虚地把扛着的刀放下来。

口干舌燥道。

“林双你在想什么？我们正经弟子, 怎么，咳, 能来湮灭阁赚钱？虽然灵石多……”

皇甫渊似笑非笑，看向他出口就暴露自己的样子。

林双眉脚也动了下, 狐疑地扫过面前凝元大圆满的黑面刺客。

孟锱紧张掉马，他在紧张什么？

“我就好奇问问。”

林双耸肩，“来都来了，长点见识。”

孟锱与黑面赵一百，同时松口气。

然后奇怪地看向对方。

——你松啥气？

两人警惕地瞅了瞅对方，勉强压制自己的情绪变幻，齐齐转身。

“那我就准备动身去北境了, 任务完成时，掌柜会通知你们。”赵一百压低嗓音。

区区嗓音变化，难不倒凝元修士。

孟锱也转身，扛着刀飞快走到店铺外，“走了，林双，你下个日程开始了。”

林双：“……”

“这位黑面，去北境你是自费吧？传送阵，包含在我们出的五万灵石里吗？”林双多问一句。

赵一百愣了下，没问头，维持着回到墙中的动作。

背脊微微僵硬。

“嗯。”

说罢，他就走入墙中，隐匿不见。

本次去北境，他愿意自费。

离开赵家的灵石山谷，去外面更远的地方看看。

也许，能找到她说的答案，如何极致地发挥功法，如她一样，越阶挑战。

外面的世界很大，人修很复杂。

这是她告诉他的。

区区五万传送，他愿意自掏腰包，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

赵一百消失。

林双点头，终于也肯随着孟锱离开湮灭阁的杂货铺。

他们三人很快走到对面的客栈，开了天字号房，打开顶楼窗柩，亲眼看着戴了黑面的两个凝元刺客，向北方疾行而去。

“奇怪，我以为湮灭阁刺客是流动的。”

林双躺在自制的沙滩椅上，拿着吸管，吸了口灵奶茶。

食指托了托鼻梁上的墨镜符。

孟锱正在研究手里的墨镜，仰头看天上日光大好。

舒舒服服地倒下了，刚才她一出出的真是吓死他了。

“嗯刺客大多是流动的散修。也有少数宗门、家族子弟，这些签的都是活契，随时可以走。”

“还有一些，据说是签了死契，类似于，湮灭阁从小培养的。若是他们受伤，或是死了，湮灭阁会替他们报仇。”

“这些人就会在交接处，轮流值守。”

林双点头。

皇甫渊躺在另一张沙滩椅上，整张雪色的毛披风垂到地面上方一寸处，随风飞扬。

他舒服地眯起眼。

“嗬，孟师弟知道的不少。”

“！”

孟锱手里的墨镜符啪嗒一下，差点捏烂。

林双：“……”

她都懒得拆穿他，浪费她的时间。

他也不装的像一些。

浑身都写着‘我不能再考一遍刺客，怎么办，哎’。

三人晒太阳、饮茶。

林双学学《千山万水画》第一卷，很快又开始看话本，起来在房间里散步。

【……】

【…………】

【我花投影钱就看这个？】

“真正的最快者，原来是这样。”

赵珂然大悟。

“让别人去做。”

【……】

“这也就与长老发布任务，让弟子完成，是一样的道理。”

赵珂然啪嗒一下，左手敲右手。

她悟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世间顶尖强者，不是门派宗主，就是一家之主！”

“凭借一人，是走不到最高处的。”

赵珂然大悟，双手双脚舞动，眼中还充满感动。

“师姐自己在比斗，竟还不忘启发我！”

【……醒醒，她躺着呢。】

【啊这。】

赵珂然身边解说的梨花师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赵珂然已经充满斗志，燃了起来。

她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赵家后代，在百来个堂兄堂姐之间并不起眼。

可如今，她有点想要做家主了。

如果赵家家主做不上，那就做个清水宗客卿长老。

一个人做事，穷尽一生，都不能达到最快。

让别人做，因才分配——让合适的人去完成恰当的任务，才是最快的！

赵珂然明白了。

她从未如此清晰，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一时之间，她就坐下入定。

将这一路以来的修行，弊端疏漏都重新梳理！

……原来如此，过去杂务她也可以找师兄帮忙做，只要给灵石~

……原来如此，她过去浩然诀起步慢，也能大胆找传功堂师傅询问……而不是自己反复纠结……

……原来如此，她过去是被爹的话蒙蔽。

爹说，浩然诀后期修炼快，克服前期漫长痛苦就好了。

可这话不对。

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

功法也是如此。

她应该选择合适自己的功法，听爹的、听师姐的都不是她的路！

一瞬，连带着当时在镇川观看万卷书屋众人通关的领悟，赵珂然连同一起悟了。

过去种种，错漏梳理，识海升华。

她凝元一层的境界松动，灵智开，根骨上升，向着凝元二层的神识前进！

周身灵气随之波动，她要突破了！

赵珂然的头顶上，自动出现灵气涡旋。

一瞬她脱胎换骨，天赋增益，修行速度倍增！

【！】

【！!】

【……？啥！？林双去赵家被点拨而突破。赵珂然是做讲解而突破？】

【所以她自悟了什么？】

【结论——她要做掌门。】

【？？】

【让很多人替她做事，相当于清水宗掌门。】

【……】

【啊？想做掌门，就突破了？】

【原来我困在炼神不得增益，是我……没有野心？】

【……额……】

【哎百花宗讲解，是不是又没了？】

赵珂然旁边的梨花师姐，看看她，又看看投影中文字，哭笑不得。

今年百花宗的讲解运势是大凶吧？

遇到林双参加外门比斗，小可师妹对她一无所知，讲解无话可说，被大家嘘走。

而被邀请的赵铭，说着说着，就被家里捉回去了。

今日，终于百花宗学聪明了，找来这清水宗的赵珂然讲解！

结果，她看着林双，讲着讲着，入定了……

反正就是没人解说呗！

【梨花，靠你了。】

【梨花，你说说呗，你离这赵珂然最近，她到底怎么突破的？】

梨花师姐目瞪口呆，这、这她也不知道啊。

今年讲解大凶，锤了。

“咳，让我们把目光转到北境的画面吧。”

【不不不，给我把林双放到最大！】

【没错，我看一会，我正在努力盯着她领悟中。】

【没道理啊，一个凝元都能自悟突破，我炼神不行？】

【对！谁要看北境那波，不许转！我要盯着林双——我也要突破！】

梨花：“！”

百花宗不敢切其他宗门到正中央的画面。

于是六大宗的比斗投影中，全是林双大头贴般的特写。

她看话本咯咯笑出声、没一会儿挠头做下周计划，没一会儿听音修哼唱的各种活动，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大家悟了吗？】

【……】

【别问，我们就还是道友。】

【……】

大概到了傍晚时分，林双准备发呆时，她的传讯石终于动了。

很讲生意法则的湮灭阁，准备交货。

发来了一段他们现场到北境陶家的声音，证明自己已在完成任务。

并且按照林双的要求完成，以此保证她支付尾款。

很快低沉、冰冷的入虚刺客声音传来。

“小陶。”

啪——

一个虚空破碎的声音发出。

然后对面响起了一个老者的惊愕声，“是您？”

“不。不是我。”

入虚刺客的低沉装逼声传出。

“只不过在执行湮灭阁刺客任务中，我完成那位大能的委托，他将此令牌赠我。他说，凭此令牌，我可以随意提出三个要求。”

“是的！见令牌，如见那位大能，请受我陶家上下一拜！”陶家老者恭敬声，响起。

【！？】

【？？什么，陶家上下？】

“哼。”

湮灭阁入虚刺客，不爽道，“别废话，今日我要带走一个人。”

“行行行。”

北境传说的皇族陶家，说话的老者立刻应答。

【……】

【…………】

投影画面中出现的林双，都惊得从沙滩椅上坐起来，墨镜符从她额头掉到鼻梁处。

“湮灭阁这么快吗？”

孟锱都嘶了声，“这五万花的，比传送阵值多了。”

【……】

很快传讯石那边，就迅速交接好。

对面发出了百花宗弟子陶悠的声音。

然后响起，入虚刺客沙哑的低调声，“老板，确认下，是这个吧？明早即可收货。”

‘老板’林双正要说话，传讯石又传来一个声音。

“等下，”那位凝元大圆满刺客的声音传来，“委托人，还有一段词没念。”

【？】

林双又安心躺了回去。

凝元大圆满立刻道，“你是百花宗陶悠师姐吧？你是否自愿回去？若是不愿，请你现在就拒绝来陶家找你的其他五宗。”

“嗯……我想回去。”陶悠的害羞声响起。

“很好，那即刻启程！明早到货，记得付尾款。”

凝元大圆满，爽快道。

而后，又开口。

“嗬嗬。”

他是个古怪的娃娃音，显然是隐藏身份的变声。

“东华境十二宗，都在观看比斗投影吧？”

“新客原价，老客优惠。有事找湮灭，就是这么好！”

林双：“……”

湮灭阁这生意头脑，不像是单纯刺客。

打小广告呢。

入虚刺客，很快补充，“不交尾款的，老子连委托人一起砍！”

凝元大圆满的娃娃音收场，“结束。”

啪地一下，传讯石挂断。

【……】

【……】

林双摇头，拿出芥子袋里的《千山万水》第一卷，翻到书签处，继续看了起来。

而后冥想、晚餐。

最后入睡前，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也准备睡的病弱皇甫渊。

“现在还有人在看比斗吗？”

比斗者，自己是不能观看投影的。

所以她不清楚还有没有观众在。

“应该没了吧？”

孟锱插嘴。

“夜里高价收费，200灵石一炷香，北境这事都成了，谁蠢，还留着花钱看你睡四个时辰啊？”

【……】

【……我这道心……】

【我……想打他。】

【……】

“哦。”林双安心躺下，放下床帐，“那没事了。”

熄灯。

但很快她翻了个身，“算过账了吗？这几轮赢了，观赛、发言费，一成灵石的奖励，明天交了任务就能支取，够不够我们付湮灭阁的尾款？”

“哎！”孟锱直拍大腿，说到这个他乐得牙花绽放。

“应是够了，昨日我听小赵师妹说观看人数，就算了算，估计还能余一两千呢！”

高兴！

他睡不着了~

【？？合着是我们出钱，劝回来的百花宗陶悠！】

【！】

看清水宗投影，怎么就这么气人呢？

第二日，林双三人就带着坐传送回来的陶悠，回山海宗交任务。

一起回来的，还有五宗的比斗弟子。

以及放飞出去的梅心三位清水宗替补。

自从找回刚二，他们就在山海宗修炼、休息。

此刻，仙鹤啼鸣，再一次在山海宗上方响起。

[清水宗寻回劝学-百花宗弟子，计100分。]

[清水宗于五日内劝回三位弟子，劝君惜取少年时，劝学成功！]

[皇甫渊、孟锱、林双成为四三九六层层主，请于休憩停舟兑换奖励。]

林双三人的衣襟上，很快有一只兽头凝结。

但这次不再是单纯的山色、水色或金色。

而是额上簪红花、右眼流水、左眼如石。

【！】

【这是？】

【百花宗、清水宗、山海宗三宗的层主？今年三个宗门的四三九六层层主，都是他们？】

【什么，这也行？】

【同时劝回了三个宗门的弟子，放在三个门派都是层主……又昭示他们对三宗有恩吗？】

【种下因果，未来百花宗、山海宗弟子见到他们，也不能过于失礼了。】

【……！】

林双看着自己胸前的兽纹，都很吃惊。

就连小气的孟锱，这次都赞扬地看向她，“干得好，双雕。”

林双：“……”

孟锱喜气洋洋，“这次真的大赚了，五万灵石太值。”

【都是我们花的钱。】

【……反正不是孟锱出的。】

三人站在渊河六千层的停舟上。

五大宗看向他们的神色都十分复杂。

[清水宗三人，放学后别走，百花宗长老要感激你们带回她家弟子，也要给你们奖励。]

噗。

孟锱低头，强忍住还是笑出声了。

这就是人情债。

想让别宗弟子帮忙，没有这么简单。

为了不欠下因果，百花宗长老只能比照岳峙长老，赠林双三人一些机缘。

在林双期待中、皇甫渊轻笑中、孟锱搓手手中……十二宗门长老，复杂地在十二张石椅上再次出现。

清水宗石椅上的那滩水，晃动不休，层层涟漪。

显然是在笑。

百花宗长老虞露，一身素衣，举手抬足间却宛若花卉飘零。

她粉腮如桃，微笑上前一步。

散着芬芳淡香的如玉手指，朝林双三人身前点去。

“本座，便赐你们三人最想要之物。”

最想要之物？

在场弟子都惊讶。

【完了呀。】

【？】

【我们孟锱师弟最爱灵石。】

【林双师妹最爱梳头，话本。】

【皇甫渊不离手炉，次之的是防御宝器，不会是该死的手炉吧？】

【……】

但很快随着虞露长老挥手，孟锱额间一团灵气入内。

竟然是赐予灵气！

孟锱最想要的竟然是突破，而不是灵石。

林双、皇甫渊都不由讶异。

而很快他们面前各自凝结了一株早春桃枝。

林双：“？”

皇甫渊：“？”

“我听说你们二人，之前跟在我百花宗的花舟后，”虞露长老，伸手遮掩轻笑的红嘴，“收集了飘零的桃花，想要用来熏衣，做桃花露。”

林双：“……”

是收集了。

可那不是顺便嘛？

虞露长老的眼中，闪过一丝捉弄笑意，

“这花枝便送你们。摆在芥子袋中，无论冬夏，每日都可结出一百瓣叶。种在土壤之中，日日浇水，十日便可结果。”

从此用不完的熏香瓣叶，吃不完的桃。

真贴心的长老啊。

林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呵呵，百花宗好算计，小气。来，还是让老夫看看，你这丫头的丹田出去一趟如何了。”器丹门长老围过来。

其他长老也饶有兴趣地走近。

林双再次被免费体检一遍。

安全。

林双又高兴了。

正要离开，一道传音就在她识海响起。

石椅上的水渍震动。

“这桃枝并非凡品，它能助百花弟子勘悟春日功法，唯有进了内门才能领到一枝。”

“你们送回百花宗一个弟子，虞露便送你们一场机缘。”

“林双、皇甫渊，若你们有所领悟，这桃枝便会变化，到时你们就可去百花宗的花谷四千层，兑换春日法诀。”

林双、皇甫渊眉眼微动。

孟锱大失所望，那他拿灵气，岂不是亏了？

“不是神识敏锐、喜爱沾花弄草之人，难以领悟百花的顶尖功法。”

那滩水渍的震动静止。

“孟小子，守住本心，你适合的功法皆是大开大合，简单直接。”

“无天赋，桃枝于你，一文不值。”

孟锱张嘴，顿时舒服了，感激望向百花宗虞露长老。

长老懂他。

灵气对他来说更值钱。

他又没事了。

林双、皇甫渊却是眼神游离。

沾花弄草？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