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骨日》TXT全集下载_1(2 / 2)

没骨日 人可木各 11917 字 2020-10-30

没良心。卢宋心里啐晁鸣,“走之前我再问句啊?”

“嗯。”

“他胳膊怎么了?”

晁鸣捏捏青年的胳膊,“没什么,”他把青年的手腕从身侧拽出来向卢宋展示,“就是上个铐。”

“你……你哪弄来的这个?”卢宋没想到晁鸣连手铐都有。

“买的。”

卢宋皱眉,虽然他一直都知道晁鸣的品性,心里还是不舒服和担忧。

“晁鸣,你怎么玩我不管你,也不会告诉你哥和太太。但是你给我听好了,别弄出事来,到时候我可不帮你也帮不了你。”

他没把话说透,弄出的“事”,也仅限于人命。

晁鸣的指尖蹭了蹭青年的脸,“我很 ‘喜欢’他,怎么会出事呢。”

“他是你的同学?”

“算是。”

“名字呢?”

“凭什么告诉……”

晁鸣的声音被另一道声音打断,青葱悦耳,仿佛之前浑浊的懦弱都是别人的。

“我叫姜亮点。”

靠在晁鸣身边的人说出自己的名字。

之后【】章节都是以姜亮点口吻讲述的,倒叙。

第3章 【2000】01

【2000】

第一人称

我很久没有见她,我很久之前见过她。

那还是在高中,在一中的校门口,她把煲好的鱼头汤递给晁鸣,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话。我有点羡慕,因为我爸和后妈绝不会来给我送鱼头汤喝,在我考上一中之后,甚至是高一开学,他们都没有来送我。

她保养得很好,我觉得她和以前一样,那种老旧沉闷的发型套在她头上显得好端庄。我视力一向棒,即使现在坐在倒数第三排,也能看清她的那张脸,除了一些基本注意不到的鱼尾纹,和二三十岁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七年后我才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很像在佛庙点的香。

在她讲这学期因为她的个人原因而不能给我们上课这些话的时候,我没太在意,直到她把手向门外,我同所有学生一样,把视线从她的指尖转到那扇门,注意力才猛然回来。

往人湖里丢颗石头,乱哄的嘈杂,我有点分不太清楚有的人都在说什么,也许是“我靠”,也许是“好帅”,笑呀讨论呀,统统砸在我的耳膜上。我晕乎乎,措手不及。

“大家好,我叫晁鸣。”

哈,我低头在笔记本扉页写名字,其实我上课前就已经写过了,“姜亮点”,现在我在下面又写了一遍。

“上半学期,都由我来代替从文玲教授讲课。”

“点”的最后一顿,笔尖在上面停留的时间久了,洇出个墨块来。我死死盯着那点,这和我的计划不一样啊,我要上的是晁鸣妈妈的课,他怎么来了。

可是仔细想想也没差,反正都是要接近他。

我把书本立起来遮着脸,只露出眼睛偷瞄他。晁鸣没怎么变化,高了些,戴着眼镜,回应底下声音的时候在笑,他站在讲台上,让我仿佛回到高中晚自习的班级前十名讲题环节。

晁鸣真像块磁石头,我就是笨笨的铁,以前到现在,从来都没变。他只要随便走到什么位置,随便说什么话,我的注意力和视线就不受控制地粘在他身上。

整节课我的心脏都在敲锣打鼓,一是因为见到晁鸣,二是因为每秒钟我都处在晁鸣认出我、下课后拦着我、向我说“好久不见”的期盼幻想里。

打铃了,惊起窗外一群黑色的鸟。

坐在公交车上,我把晁鸣压根没认出我也没看我一眼的错归在我坐的太靠后。周四,我还要去上他的课。

回到公寓后我打给张心巧,问炒冰车准备好了吗,她说周末就去帮我取,这几天她忙着帮我购置桌子椅子、批发水果。

周四下午我又去T大蹭课,我好庆幸提前来了,这节课来的人不知道比上节课来的多多少。女孩们兴奋地交头接耳,我觉得她们可能都和我一样,为了晁鸣来的。

这次我坐在中间第二排,除非他瞎,我打保票他能看到我。我也不再躲躲藏藏,大方地看他,我有窃喜,有一种强烈的叛逆背德感。如我所料,晁鸣进班的时候扫到我,但他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然后就再也没看过我。

那节课的时间走得很快,我写了正反三页的笔记,晁鸣还像我认识他的时候那样聪明,他讲东西条条在理,逻辑清晰。下课后他留在讲台上给一名女同学讲题,我嗓子里像有只苍蝇,哽得恶心。

不想再多看,我收拾东西就走。

小便后洗了把脸,T大真好,男厕所的盥洗池还有镜子。我上的大学可没有。我回来以后见了一些故人,比如刘好,她现在在东宇百货卖高档手表,看到我她很惊讶,说这么多年过去我完全没变样,还是嫩生生的像个小姑娘。我看镜子里的自己,真奇怪,她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没变样。

眼睫毛的水蹭到我眼睛里了,涩,我用手蹭掉。

再睁开眼,我看见镜子中,晁鸣站在我背后。

我笑了一下。

晁鸣力气好大,别看他好像精瘦的一人,胳膊上的肌肉我高中时候就领略过了。我和他在镜中交换视线,他很酷地扎我一眼,然后就在我还没来得及说我幻想已久的“好久不见”时,就被他拽着后领拽提到我们正后方的厕所隔间里。

他把我扔在门上,随即松开手,和我保持刚好的距离。说实话,我倒是希望他可以像对待高中打架对象一样按住我的领口把我凶猛抵在墙上踹我的肚子,也可以像对待高中女朋友一样扣着我的后脑勺把我压在墙上厮磨我的唇。

可以打我,也可以亲我。可他没有。

“上节课的果然是你,你来做什么?”晁鸣抱臂,从容不迫地看着我说。

上节课,他竟然看到我了!

我没说话,我想过很多次我们的重逢,在什么地方都好,我当时说我一定会大脑混乱以至于失聪,最后只能看到晁鸣一张一合的嘴巴。结果事实是,我现在心如止水。晁鸣的声音真好听。

“好久不见。”我决定按原计划来。

“少废话。”晁鸣挑眉,我操,我是真喜欢他挑眉。

“我来上课。”

“来上我的课?”

“来上从教授的课。”

晁鸣“哈”了一声,看起来不相信我说的每个字。我低头盯着他的鞋,他低头盯着我。

“你,”我决定先发制人,“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没有想要和我叙旧的心思,“以后别来上我的课。”

“凭什么?”我问的尤其急。

“因为你恶心,”晁鸣笑,“同性恋恶心,这你高二就知道了吧。”

刘好说我没变,我倒觉得晁鸣同样没变。他最爱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他站在讲台上温润柔和的话在我面前就变成僵死废弃的硬金属水管,他给别人难忘的风,却给我最狠的一棒。

这句话让我当年心灰意冷,现在仍旧难受得不行。

“没有规定不能上你的课。”我开口。

“你在T大上学?”

我张了张嘴,“…不在。”

“那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学校里,不应该出现在教室里,不应该背着书包做着笔记,”晁鸣顿了下,“也不应该让我再看见你。”

我有点想哭,明明这些年我练就铁石心肠,明明我再也不是高二时候的姜亮点,可我莫名其妙地心疼。我心疼我的回忆,心疼我现在的举动。

可我不能再把我的脆弱暴露,于是我抬头迎他的目光,“无论你怎么说,下周一,你还是能看见我。”

晁鸣面无表情。

“没有规定不能上你的课,T大向来容许外校旁听,”我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你高二就知道了吧,我们一起去的,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好像对我用他对我的说辞反击感到有趣,因为他嘴角很小幅地往上挑。

“那就别靠近我。”晁鸣走之前警告道。

“好。”我点头。

才怪。

第4章 【1993】01

【1993】

高一上开学,军训基地,我和晁鸣是队伍前后排,我在前,他在后。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被安排在一个宿舍里,我住417,他住415,隔壁。

晁鸣说站军姿的时候他能看见我帽子下面露出后发际线的尖,他说他想摸摸看。休息的时候我让他摸了,晁鸣说像老鼠尾巴,我说这是不正宗的美人尖。我们聊得好熟,虽然不在一个宿舍,却干什么都要一起。

那时候男生们最喜欢一大堆人乌泱地去小澡堂冲凉,或是去食堂吃饭。但洗澡的时候总是我和晁鸣挤在一个喷头下,吃饭的时候总是我和晁鸣坐的面对面。晁鸣和每个人都玩得好,他很讨所有人喜欢,男的女的。虽然我们两个被融化镶嵌在一个小团体里,可是我觉得似乎只有我和晁鸣更亲密。

因为只有我可以把晁鸣馄饨面里的青菜夹到自己碗里吃掉,只有我可以在冲澡的时候从晁鸣的手心里抢走一些高级香波涂在自己头发上,能和他分一块馒头,和他拥有相同的味道。毫无理由的优越感,我沾沾自喜。

军训结束回到学校。男生的友谊本就建立得极快,更何况我和晁鸣上下铺且同桌,再没有更巧的缘让我们碰到。

那时候的我是想带牙套的,因为在我右侧上齿有两颗牙挤在另一颗虎牙旁边,连带门牙也有点歪。

“是不是特别丑。”我对着从刘好那里借来的小镜子看自己的牙。

“反正不好看,”晁鸣坐得笔直,正在做小测的卷子,“下回再溜出去的时候带你去诊所整整。”

我闻言把镜子收起来,脸往晁鸣那边凑,下巴压在他手边的一块橡皮上。这橡皮其实不是晁鸣的,是我的,第一次月考的时候晁鸣没橡皮,我就把自己的切成两半分给他。我往晁鸣写的题上瞄,那道稀奇古怪的集合大题答案我俩写的不一样。

“这儿,”我指出我们分歧的一步,“你解错了。”

晁鸣挑眉,嘴角掀起来要说什么却又没说。他在旁边迅速验算了一遍,最后露出得意释然的笑。

“我没错。”

“啊?”

“来,我给你讲。”

晁鸣拉我更近了,头挨着头和我讲题。我认为自己应该盯着那道题看的,可晁鸣的睫毛比那些字母和数更急迫地跳进我的视线。我听到“空集”“大于小于”,鼻子里却尽是晁鸣身上的味道,洗发香波和皂角。

偷偷,用目光抓晁鸣的侧脸。

“所以,答案是正负二又三分之根号十五。”晁鸣说。

偷偷,把目光收回来,点头。

晁鸣身上永远是那种好闻香波的味道。其实我后妈许朵朵也用洗发香波,那时候这东西还挺贵,可那瓶香波就像她本人一样,同样廉价与劣质,我一点也不喜欢那种刺鼻的香。

晁鸣打完篮球后味道就更好闻,淡香混着汗的硬气,像在电影里看到的出入高贵的绅士,却又莫名其妙色情极了。我有时候告诉他说他有一股特别的气味,他没承认过,反而说我也有这种味道。

打架、逃课、早恋。少年三部曲。我只占一样,晁鸣可全占了。

第一次翘课是我提出来的,我上午听刘好说晚上在北山公园青年宫有露天电影放映。我们本来有晚自习的,去不了,但好巧不巧,第一节 晚自习还没结束的时候停电了,就在班长对全班同学说要去办公室拿蜡烛的时候,我拉上晁鸣的手就跑。

电影的名字是《魂断蓝桥》。

我们赶到,正逢玛亚和罗伊的第一次约会。

我没钱,晁鸣就去旁边的水摊买了半个西瓜和两支雪糕。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那晚上的蚊子不叮我,总爱往晁鸣身上落,把他咬了好几个红彤彤的大包,于是我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罩在晁鸣的胳膊上。

“这让我怎么吃西瓜。”他说。

“我喂你,行不行。”我说。

“……”晁鸣正给手腕内侧的一个蚊子包压十字,“操,真痒。”

夏季校服,脱了就什么都不剩下。我不爱赤膀子,就连平常洗澡后也会穿上我爸给我的大背心,可现在我只能把上身往晁鸣身后缩,然后用水摊送的塑料小勺挖西瓜吃。

我一口,晁鸣一口。

同一个勺子。

男生,没那么在乎这个。

雪糕和西瓜的汁水延着我举着的小臂往下淌,一开始我没理,还在和晁鸣讨论演员和剧情。

“费雯丽,漂亮。”晁鸣说。

“罗伯特泰勒好帅。”我说。

“你胳膊上沾有东西,小心一会蚂蚁过来吃你。”他指着我的小臂。

我就把那胳膊往晁鸣身上蹭,干了,粘着校服。晁鸣见了又笑,“小傻逼,这他妈你的衣服。”

第二次翘课就是晁鸣带我去戴牙套。操场西侧的大铁门不知道被谁割开一个足够一人进出的小口,因为是照着铁门骨架划的,平常根本发现不了。晁鸣让我先出去,然后自己再出去。这比翻墙轻松多了,我记得我那年生日还许了“西门笑口常开”的愿望。

那家牙科诊所是晁鸣的叔叔开的,规模很大,设备也先进。我躺在“手术床”上,眼巴巴盯着大夫用针管吸麻药。

“晁鸣,我是真怕。”

晁鸣笑,晁鸣总是笑。我从躺着的角度去看晁鸣,他笑的时候会和生气、质疑一样高挑眉峰。平常的晁鸣是个乖乖的好学生,可只要眉毛动起来就脱胎换骨,变成裂了的七月石榴,开口,里面尽是是顽劣的籽。

“不怕嗷,”晁鸣搬板凳坐到床边,离我很近的位置,“大夫说先把左边那颗拔了,再给你上金属托槽。”

医生打开手术灯,“咣”的一下,我只感觉整个太阳压在自己脸上,我就又侧过头看晁鸣,印在视网膜上的巨大的圆没有彻底消失,所以晁鸣看起来金光闪闪,很像勾不出边的太阳。

那是我和晁鸣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夏天,空气是黏的和甜的,有西瓜、牙科诊所和死在草地里昆虫的密实香味。彗星划过雨会留下纹路,太阳高耸,光像黑色泡沫一样吞洒人体。我和他是暴晒于中午的矢车菊的雏,是守护世界的所有气候,能写出最靓丽的作文,也能解出最调皮的理科题目。

晁鸣在我被注射麻药之前把玩我的头发。先卷到食指上,再用大拇指的指腹揉搓,他的手往上,直到五根手指都插进我的发根,轻轻摩擦。我一点也不舍得动,甚至不舍得呼吸,只静默感受晁鸣的指尖和我头皮产生的静电和一种蔓延到脚趾尖的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