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骨日》TXT全集下载_9(2 / 2)

没骨日 人可木各 11839 字 2020-10-30

我觉得嘴巴里的枣糕变咸了。

晚上我身体睡着,思维却整夜明朗。

之后我在家躺了三四天,期间张心巧与施奥来看过我,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搪塞回去。手机没电了,我不再充,让它躺在客厅茶几上,现在看它像定时炸弹,怕死人。

调整好心态,我预备明天就回满天星卖炒冰去,还要上晁鸣的课!偏要膈应他。

生意不太好,我端着下巴看旁边的李婶笑眯眯地端给同学蚵仔煎,有点羡慕。

“天气变冷了,小姜不考虑换个别的卖吗?”李婶向别的地方努嘴,“喏,那边卖手工雪糕的小伙子,到冬天就开始卖土耳其烤串咯。”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冬天我就不卖了,回老家。”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想过继续把之前的疯狂念头付诸实践——我已经有了底牌,虽然不是原先预想的录像,但这几张照片也足够让晁鸣身败名裂,我再随便一闹,演个被骗女人谈恋爱的同性恋抛弃的可怜人,这事情传到他妈妈耳朵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晁鸣的软肋是他妈,我比谁都了解他。

但是晁鸣的从容不迫让我犹豫踟蹰,打蛇打七寸,我捏着他的七寸呀,他怎么还有力气翻上来咬我手腕呢。

我烦的不行,不知道下一步脚该踩在哪里。

张心巧来看我的时候与我说,这几天阿真总给她打电话抱怨,说病人太多,忙不过来。她自己也有小情绪,和在上城找的工作的老板不对头,想问问我什么时候回临城。言语间都能听出对我“不务正业”的不解和微忿。我决定等到炒冰彻底卖不出去的那天就回临城呆段日子,在这之前我要迫使自己想到解决晁鸣的对策。

有人在敲我面前的桌子。

“来杯提子的。”

我正要回:提子没了,放太久烂掉了,您换个味道吧。

“姜亮点。”

我抬起头,撞上他的眼睛。

“有时间吗,和你谈谈。”

从1994年夏到2000年秋,晁鸣第一次和我好好说话。我痴痴看着他,嘴里好像又咂摸出蹲在家门口吃枣糕的滋味,甜的、漾的,微微咸涩。

“没提子了。现在还剩半个西瓜,呃,四个芒果,香蕉…我看看坏了没…”我开始语无伦次。

“那就不要了。”晁鸣仍站在那里没走。

我有幻觉,视网膜上好似有血块压下来,也随心脏一齐律动。

“有时间吗?”

有。

“聋了?”

“我有时间。”我忙说。

晁鸣嘴角往上抬,有种不明显的笑意。但说实话,这笑很陌生,并不暖融融。

“你现在,”晁鸣顿了下,“还住在你爸家吗?”

“我租房子住,就在矿山大院那边,还有个菜市场。”我回答得很殷切。

“哦,想在什么地方谈。”

“看你。”

我紧张地搓手,晁鸣突如其来的讲道理与温柔把我打得措不及防,好像一把凌迟的刀子,一片片旋下我胸口的肉,直到露出里面被透明瓣膜包裹的鲜红心脏。他爱不释手地捧着,对我说真好看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刺穿。

我没等他告诉我去哪里,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你,主要想谈什么?”

“很多啊。高中的事情,现在的事情,你的生活,我的生活。”

他终于要摊开和我讲了吗,讲多年莫名其妙的冷漠,讲那封原本应该躺在晁鸣抽屉里的告白信如何到班主任的桌上,讲最后决裂的伤人话语。

“来我家吧,”我说,“我会做饭了,可以做顿饭给你。我们边吃边聊。”

不知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好像正中晁鸣的意。

“明天吧,今天我有事。”

我用力点头。

第34章 【1993】16

【1993】

忐忑不安。

兴奋与期待被冲淡,我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演绎各样可能。第二天早上起的很早,没吃早饭就赶到教室,不知道晁鸣看见那封信后会做什么,我需要第一时间看到。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张便条。我真没这方面的天赋,想起在天台上捡到的那封情书,“虽然你平常对我很坏”,这种小女生的话我可写不出。

昨天晚上我最后一个离开锁门,然后把信放到晁鸣的桌屉里。就像那张情书废稿上写的:我也不想和你当朋友了。既然不当朋友,就当男朋友好喽。

事情永永远远都不可能按照我的想法轨迹运转,永远。

不知道他是迟到还是请假,自从他走读,我对晁鸣的时间轴上好像突然多了一截子空白,这让我挺沮丧的,也很无力。

上午第三节 课的时候晁鸣匆匆赶到,而后把书包随意塞进桌屉,信一定被压在里面了,我心痛地想。还剩下两节课,我暗暗祈祷他在放学后看到然后带回家,用我送他的钢笔回信给我,或者找我谈谈,什么都行。

把粒石子用力掷进湖里,然后坐在岸边等,没动静,想再掷一粒过去,发现周边只剩下把掌心压出红痕的柔软青草。午休说睡不着,课上不好,期待恐惧交织,薛定谔的猫,生死叠加。我在想到底应该是谁打开箱子,我抑或晁鸣,不能有别人了,也不可能有别人。

万幸万幸。

晚上我一个人回宿舍,路过操场,远远望见乒乓球场后的围墙的那颗灯泡下站着个人影。我僵在原地不能动,看见他摸出烟来吸,动作流利,接着冲我勾了两下手。

晁鸣,晁鸣,是晁鸣。

没有任何犹豫,我快步走过去,走到一半又嫌弃自己慢,改成跑了。

踉跄,鼻子酸得发痛,我在奔赴。

“你没回家。”我站定后开口。

“回了。”

我不敢与他相隔太近,怕被他吸到身体里。

“这不又专程过来等你。”晁鸣补充。

他这次直接拢住我的双眼,教我不能看到旁的东西,他又是逆光,我只能看见他的两颗漆黑瞳仁,挺拔的鼻梁和唇下的一汪阴影。高中生打闹说笑着回宿舍,连带着四周的蝉鸣一齐欢快,天幕流淌月光,这氛围真好,我想。

“我写的,”我小声说,“放到你那边,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晁鸣没什么表情,这让我心里很虚。

“看到了。”所以我只好跟着重复。

“你写的话,”晁鸣垂在身侧的手指弹动,烟头扑簌往下落灰,“亲口和我讲一遍。”

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晁鸣没在和我商量,而在要求我,我凭什么拒绝呢。追他的人是我哎,我巴不得把这句话说一万遍。我主动向他走近,也已经做好说完后扑向他、被他抱紧的准备。

“晁鸣,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完,世间万物猛然明朗。

求你了,快回答我你也喜欢我,或者你什么都不用说,求你了,我张开手臂,你快抱住我吧。

“哦,”晁鸣笑了,右眉挑起,顽劣的石榴裂开口,“你喜欢我。”

“……”

“我该说我也喜欢你吗?你凭什么喜欢我。”晁鸣使劲吸了口烟,毫不忌讳地喷在我脸上。烟雾很轻,却压得我眼睛生疼。

“你什么意思。”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颤抖。

“没什么意思,你挺恶心的。”

墙上有只金龟子在爬,缓慢地,想要接近最顶的灯,加入那些个隐没在黄光下的油炸飞虫。晁鸣把烟按在它身上,火光灭了,它挣扎两下坠落,消失在草丛里。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恶心?

“知道。”晁鸣说罢就要离开。

我慌了,慌得脑神经一根根崩断,“别走,晁鸣,别走,我们好好说话行吗。”

“没什么好说的了姜亮点,”晁鸣抱臂,“我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你。”

他走的决绝,无论我怎么挽留都无济于事。最后的最后我拼命大喊:“晁鸣——”

这时我们已经纠缠到东校园的人工湖附近,我冲到他面前,疯狂拽掉挂在脖子上穿着黑石头的吊坠,愤怒地说道:“你送我的。”

我用力地甩开臂膀,把它丢进湖里。

晁鸣眉间微皱,对我吐出最后一个字:“滚。”

……

怎么会这样呢?事情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发展成这样呢?人真的会失忆。我回想了很久——回到宿舍、脱衣服上床、闭上眼睛睁开眼睛、起床、去教学楼上课这几件事到底发没发生过,我坐在课桌前默念《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晁鸣怎么没来。

从昨天晚上我身边就开始涨潮。我像被绑在木桩子上等待营救的人质,我东家没钱赎我,留我在这儿等死。现在快淹到鼻子了,我茫然地看着黑板,早读任务:背诵《蜀道难》。

“姜亮点。”有人喊我,我抬头,是班长。

“班主任找你,”班长指指后门,又小声提醒我,“他好像心情不大好,小心说话啊。”

我点点头正要过去,刘好递给我颗糖,还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走进办公室之前我把糖丢进嘴巴里,靠,酸死,要吐出来却不敢。王老师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我只好抿紧嘴,酸水一溜溜儿往我喉头淌,我不太受得了这个,因为这并不是那种有甘甜回味的水果酸,纯酸,酸得既没道理也没技术,就是在攻击味蕾。

小步上前,班长说的没错,王老师心情不好,现在脖子发红,能明显看到上面凸起经络血管。他有个搪瓷茶缸,杯身印着红日曙光,我顺着茶缸往下看,看到压在底部的熟悉纸张。

我说过他不待见我的。

可我也没想到他会把缸子里的冷茶水直接泼向我,紧接着他站起来,扇了我一巴掌。

“你还有廉耻吗?你是变态吗?”

纸条被连带着飘落,停在我脚边:晁鸣,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姜亮点。

我狼狈地捡起来又看了一遍,是我的字,一笔一划,那个晚自习,清凉糖。好奇怪,嘴里这颗酸酸的糖怎么甜起来啦,甜起来也不好吃,工业糖精的廉价味道。

“你得去看病,姜亮点,真够恶心的。”王老师说。

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厌恶的表情,每条皱纹里都夹着嫌憎,我是条断尾巴的臭老鼠。他和姜为民重合起来。周围有老师开始窃窃私语,毒蛇信子钻进我耳朵,办公室好亮,我只想躲起来。

晁鸣呢。

我抱着一线希望,他来救我,就像去年我来救他一样;我抱着一线希望,这张纸条是别人捡到交给班主任的,不是晁鸣,我求他。

姜为民这几天出差,许朵朵被叫到学校来。

她点头哈腰地向晁鸣道歉,我腿脚发麻地看着他们,晁鸣一个字都没讲,受害者高高在上的模样。

“勾三搭四的骚货。”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活不下去了,我应该去死。

下次更新是双更,93和00年分别一章,也是姜亮点口吻的最后两章

第35章 【2000】17

【2000】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刚把腌好的鲫鱼焖到锅子里,哦对——晁鸣给我留了他的电话号码,他亲自、一个一个数字输进去的。我洗过澡,发梢还挂着水珠,随便披了毛衫就跑出家门,秋老虎秋老虎,我心是热的,皮肤怎么战栗都无所谓。

晁鸣背着个挎包,一身黑风衣站在路灯下。像暗声潜逃的罪犯,又像等待妻子的年轻丈夫,需要躲避追捕,也需要有人亲密地抱他的腰。饭点没什么人,老式家属院不隔音,四下都是炒菜做饭的刷刷声。我跑了几步,觉得过于殷勤,才渐渐慢下来。

他听到脚步声看过来,但没有动,仍在原地。

”嗨,“我站在离晁鸣不远不近的位置,“吃了吗?”

晁鸣一脸好笑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难不成那盆鲫鱼给鬼做的?我羞赧地抿下嘴巴,咽了咽口水。

这时晁鸣向我来时的方向歪头,说:“走吧。”

我和他并肩往回走,晁鸣突然不呛我让我也突然不知道要和他讲什么才好,我小心往旁边瞟,不太敢光明正大的。

“我做了鱼。”“后来你去哪里了?”我们几乎同时开口。耳根有点热,这热紧接着蔓延脸颊后侧。

“我不喜欢我爸,离开了。”我先回答。

晁鸣点头,我心口发涩,继续说道:“有家饭店招打杂的学徒,我在那儿过。”

“饭店在哪里?”

“好远好远,不记得了。再后来我还是决定参加高考,但是…考的一般,很多东西我都还没来得及学,然后又要干活…”我想给没能考进T大做一个完美恰当的解释,可越说越发现语无伦次,最后索性不说了。

“现在在做什么。”

晁鸣今天吃错药了吧,我吃惊的同时暗自乐呵,但面上还是平静地回答问题:“在临城开了家小诊所…我现在是牙医。”说罢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晁鸣。

他目不斜视,侧脸棱角锋利,听我说完有所软化,转头盯着我的嘴说:“张开嘴给我看看。”

虽然一头雾水,但我还是照着他的要求做。

“挺整齐的,”晁鸣笑,“你现在给别人拔牙会害怕吗?”

此时已经到家门口,我边掏钥匙边说:“怎么会害怕,我可是医生。”

“哦,那你自己拔牙的时候还会害怕吗?”

我正开锁的手僵住,真他妈奇怪,那种打着麻醉躺在手术椅上被晁鸣玩头发而产生的酥麻又从脚趾泛到小腹。

“害怕,”这两个字我讲的很小声,楼道里有回音,“我仰视手术灯就害怕,还怕疼。”

我从鞋架上找拖鞋给晁鸣,新的,昨天刚买的,和我自己的同款。时隔多年再把一些甜蜜回忆扯出来是件好幸福的事情,以至于我在为晁鸣倒水的时候仍晕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