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良言 再不回头就要死了...)(1 / 2)

傅莹珠的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让刚刚消停了几许的明丰堂重新沸腾起来,屋内几人皆是变了脸色。

早逝的周光茹是周家提不得说不得的人,周老太太把她看成了心尖尖, 其他人自然不会贸然提起,让周老太太徒增悲伤。

哪想,傅莹珠一回来, 就扔下这么个惊天噩耗。

周老夫人直接白了双唇,瞪大了眼珠子, 极快地站起身来, 拉住傅莹珠的手:“什么?你说什么?”

周老夫人急火攻心,又站起来得太快,眼前一黑, 身形瞬间踉跄, 摇摇晃晃, 傅莹珠连忙将她搀扶住:“外婆,您当心身体,听我慢慢说来。”

“我这把老骨头撑得住, 现在还死不了!”周老夫人紧紧攥着傅莹珠的手,苍老的声线里带着颤音, 语气又快又急,“你快同我们说说,你母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那语气含着万般情绪,对逝去的女儿那化不开的思念裹挟其中, 一双眼睛满是焦灼,仿佛世间没有什么比这更要紧的事了。

周老爷子的脸色也失去了一开始的冷肃, 变得动容起来,十分悲切愤怒的模样。

这情状傅莹珠见了, 眼眶也不禁一红。

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生死相隔,果然是这世间极其苦涩的事。

若非事情紧急,她也不愿意在这个当口上,往两个老人的伤口上撒盐。

傅莹珠连忙搀扶住这位满鬓风霜的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说道:“去年冬天,莹珠生了一场大病,继母陈氏请了一位甘郎中来给莹珠看病,说甘郎中是惯常给府中各位主子看病的,据说,这位甘郎中的医术医德都十分过得去。”

“那郎中给开我了治病的方子,药按时服下,日日熬着,可我的身子却不见好转,反而一日不如一日,渐渐的,人变得形销骨立,几近油尽灯枯。”

“我心起疑窦,找来医书翻了许久,才发现他给的方子药不对症,照着他的方子治我的病,身子只会越来越差,没有好转的可能。若非及时发现,恐怕今日外孙也站不到外公外婆你们面前了。”

一旁,青桃回忆起往事,心疼到泪光在闪,也插了句话:“去年冬日,姑娘差点死了,还好老天保佑,再加上姑娘福大命大,凭自己撑了过来,没让那庸医夺走性命。”

周家人一脸诧异、沉重,傅莹珠想抓紧时间将事情讲清,便又接过话来,“这事件糟心事,但我只当自己命不好,遭了小人算计,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前些日子,有人给我寄来一封密信。”

“信上说,我母亲的死另有隐情,叫我好好查一查甘郎中。”

“我这才知道,之前母亲的病,也是由甘郎中来治的。因于我自个儿有了先前的经历,便对这甘郎中不是那么信任,决心要来查上一查。”傅莹珠道,“此番找到外公这里,是怕打草惊蛇,不敢对外宣扬。我先问问外公外婆,我母亲当年的事,你们可还能记得清楚?”

傅莹珠说的这些话,简直令周家人大骇!

周广茂一脸沉重,周光柔直接红了眼眶,眼底霎时两行清泪划过,目光悲愤交加,整个身体都在抖:“我这就拿刀去砍了那狗郎中!竟是他要了我姐姐的命!”

虽然只是傅莹珠一番口头之言,但周家的人已经对她信了□□分,直接把这杀人凶手和甘郎中挂钩了。

毕竟周光茹还未出嫁时,身子可是十分健康的,心思也清明,没有犯过轴,如此一个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姑娘,嫁到了侯府之后,忽然撒手人寰。这岂能不叫人多想?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周家人也就不好发难,一直以来都压在心里。

如今傅莹珠这样一说,倒是证实了本就萦绕在心的猜测,成为了一道宣泄的口子。

被傅莹珠搀扶住的周老夫人已是无法自持,呜呜呜捶胸痛哭:“我儿啊!我儿!”

“怪不得常常入我梦来!她含着怨,离了这人世也不得安生,我儿来梦里看我,是想叫她娘为她申冤啊……”

屋内顿时哭声一片。

周广茂虽然没哭,可一张脸黑沉到了极点。

他眼若寒潭,上前扶住自己号啕痛哭的母亲,看向了傅莹珠,因极力控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嗓音变得格外沙哑低沉,含着恨意:“一个小郎中没本事、也没那个胆子这样害人,背后定然还有主使之人,你说说,背后主使之人是谁?”

傅莹珠摇了摇头:“舅舅,外甥正是因为不明状况,才到你们这里来问的。”

她的神色破有些为难,迟迟没有说话的周老爷此时终于发话了。

他将傅莹珠叫到跟前,一双眼睛里含着慈爱而又悲伤的目光,问傅莹珠:“告诉外公,方长这些话,你可同其他人说过?”

到底是吃过的盐比其他人吃过的米多,周老爷子很快压住心中的感伤,说起了正事来,很能镇得住场子。

“未曾。”傅莹珠摇头道。

“你祖母呢?”

“也……未曾。”傅莹珠还是摇头。

未曾就好,未曾就好办了。

如今事情还未明朗之际,任何人都可能是幕后黑手,任何人都可能有嫌疑,指不定幕后黑手就藏在傅府中,是傅家人也说不定。

外孙女此番,确实足够的小心谨慎,令人刮目相看,竟然知道,不把所有的话都说给旁人听,尤其是信不过的人……

想到这,周老爷忽的悲上心头,嘴唇颤了两颤,拉过傅莹珠,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受苦了。”

他外孙女是傅府的人,出了这样天大的事,却不敢找傅府的人说,只能想尽办法回到他身边来。

傅府那边竟然连一个能真正全心全意、不问道理就护着他外孙的人都没有吗?!他外孙可也是他们傅家的血脉啊!

周老爷忽的悔恨起来。

原来叫他有些怨恨自己这个外孙女的往事——被当众推出门种种,在生死这种大事面前,瞬间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他埋怨起了自己,若非他冥顽不顾,不认外孙,同一个十几岁的小孩置气,这几年傅莹珠在傅府的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不会有苦无处诉说,更不会差点没熬过上个冬日。

一想到外孙女可能死在去年的冬天,周老爷心中自责的情绪高涨,看向傅莹珠,颤声问:“你怨不怨外公?”

傅莹珠没有摇头,亦没有点头。

周老爷这话,问得不是她,而是已经死去的原主。

她答不了,也不能答。

她只轻声说道:“外公,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查清我母亲的死因。”

“这是莹珠此刻唯一的心愿,其他的,并无功夫去想。”

傅莹珠的话轻轻柔柔的,落到周光柔耳朵里,她哭着的声音小了些,抽泣着恨声道:“对!要先给姐姐报仇才是,我这就找人去把那个畜牲郎中给绑了过来!”

说着周光柔就要往外走,被周老爷呵斥住:“胡闹!”

周光柔停住脚步,回头,她咬着牙攥着手,目光中满是不解与委屈。

“无凭无据,你闹?你闹什么闹?捉奸捉双,捉贼拿脏,这个道理,相信你们都明白。如今不是冲动的时候,就连莹珠都明白不要打草惊蛇,怎么你这个做长辈的反而不懂了?”

周老爷子的语气严苛,把周光柔呵斥住了。

周光柔被骂,才冷静下来,只拿着袖口擦擦自己的泪珠,心里仍然难受极了。

眼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了,周老爷道:“光茂说的对,只一个郎中,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幕后主使是谁,要查个清楚才行。抓个小喽啰没什么意思,要抓,就抓个大的!”

周光柔回头,扑入周老夫人怀中哭了起来,周老夫人摸着小女儿的头,也再度止不住哭声。

周老爷见她们只在落泪,唉声叹气,叫周光茂将他们带了出去,先恢复一下情绪。

真是……还不如一个小辈了。

看一眼眼眶微红,却依旧镇定的傅莹珠,周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这个外孙女经过这一番事情之后,是真的成长了,他与她一老一小,便是这屋子里头遇事最镇定的两个。

这外孙女,像他啊!

等周光柔和周老太太下去之后,明丰堂里只剩了周老爷子与傅莹珠祖孙二人。

看着傅莹珠,周老爷子眨动了两下眼睛,眼眶竟也是慢慢红了。

不怪妻子和女儿控制不住,连他也想哭上一场,为他那命苦的女儿。

只是,比起哭上一场,周老爷更着急的,是要查明事情的真相。

他揩了揩眼角的泪,眼底满是痛苦神色,沉了沉语气:“想要你母亲命的人,定然是觉得你母亲碍了她的路,这碍了她路的。若非有利益冲突者,是下不了如此狠手的。”

世人多为求财,害命的少。若非穷凶极恶之徒,那便是有旧怨。可他女儿养在深闺,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他周家行事自来光明磊落,能招惹到什么人?

既然都不是,那就是犯了小人,招来无妄之灾了。

周老爷正欲提到陈氏与傅堂容,可又想起傅莹珠曾经极其信任她的继母,偏袒继母可比偏袒他这个外公还要更厉害,一时竟是把握不准,能否在傅莹珠面前怀疑陈氏。

一句话就这么将说未说,卡在了嗓子里。

傅莹珠却直接接过话茬,顺着说道:“嫌疑大者,不过二人。”

“我父亲,我继母。”

周老爷微微有些诧异。

外祖父相信自己,又是个聪明人,傅莹珠也就不打那些哑谜官司,有什么说什么,直言不讳,有话直说。

“这话由我来说,是天大的不孝,可莹珠还是要说。”

“我听府里的老嬷嬷说,我母亲和父亲感情不和的传言,由来已久。若是两人私底下有什么冲突,旁人也不知道。如果父亲一怒之下犯了错,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继母陈氏……她看上去面慈心狠,经常诓骗于我,假装是个伪善的好人。我以前年纪尚轻,被她蒙骗不少时日,现在算是看清她的真面目。不过关于此人人品如何,我们先暂且不提,就说结果——我母亲去世后,父亲立即迎娶陈氏进门当续弦。让她从一个家世不显的九品芝麻官女儿,摇身一变,变成了侯夫人,这一步,可谓一步登天。如此大的好处,能落在她身上,那么嫌疑自然也是要多担几分的。”

有条有理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傅莹珠抬眸一看周老爷子,见他眼神若有所思的模样。傅莹珠不由得暗暗后悔,如此冷酷清晰的话,似乎不应该在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口中说出来,她也就不再扯这些有的没的,直接道:“外公,我年纪小,很多事情都是打听来的,听过没见过,当不得真。有些事情的真面目,只能回来问问。”

周老爷子听了,就顺着她的话茬,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当时,我们举家搬迁至京城,初来乍到,总是要被欺生的,日子不太好过。当时我和你舅舅一直在外奔波,废了好大功夫,花了许多钱财,却不得门道。后来你母亲见我们如此,便说,自古以来,最方便最简单维持关系的方式,就是结两姓之好,她要去给他们周家找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夫婿来,这一找就找到了你的父亲,傅堂容身上。”

“傅堂容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花名在外,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当时我们都劝过你母亲,但她是个有主意的,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就这样,她嫁给了你父亲傅堂容。”

说到这里,周老爷子的语气开始变得酸涩懊悔起来。

外人传得多难听,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真真切切,再回不来的女儿啊!

顿了顿,他缓了缓情绪,继续道:“我们出身卑微,害怕被高门大户的侯府看不起,怕你母亲嫁过去之后,被人瞧不起,日子过不好,就准备了很多丰厚的嫁妆。本以为,有嫁妆傍身,好处实在的拿在手里,男人靠不上,日子也总是好过的。哪想就嫁过去两年,第二年生下你之久不久,就……人没了!”

傅莹珠听了,缓缓点头,然后给情绪十分激动的周老爷子顺顺气。

到目前为止,周老爷子说的事情,和她猜测的大差不离。

周老爷子继续道:“世事本就无常,我们当时也没多想,只是……你母亲去世后不久,你父亲就发来帖子要再娶。我们自然是不答应的,哪怕人微言轻,如此行为也是把你母亲,把我们周家的颜面踩在脚底下!”

“我不松口,傅堂容就一直来下帖子,后来,渐渐的,忽然流言雀起,说你母亲当时未出嫁之时,就是个不贞不洁之人,她给自己挑选了一个什么如意郎君!嫁给傅堂容,是给我们逼的!狗屁的如意郎君!你母亲至孝之极,她给自己挑选的丈夫,就是你父亲傅堂容!”

“当年你母亲的病久治不愈,那时我也觉得是侯府请来的郎中本事不济,只是这甘贯轩好歹也是京中有名的郎中,侯府又是高门大户,总不至于连个像样的郎中都请不起,竟让我一时失了警觉,只想着寻到一位医术高明的神医,再去提换郎中的事,哪想到……”

周老爷子说起这些往事,实在气得狠了,忍不住剧烈咳嗽,看上去面色紫红起来。

傅莹珠赶忙给他顺顺背,又倒了一杯温茶:“外公,顺顺气。”

虽说周老爷叙述的这些,和她猜到的大差不离,但还是稍有差异。

果然人言可畏,立场不同的人,表述同一件事时,可能就有截然不同的效果。连伺候过周光茹的老嬷嬷,都说周光茹嫁给傅堂容是被家里逼的,可见当时府中的流言可怕到了什么境地。

许久之后,周老爷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件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套!我们苦于没有证据,抓不到把柄,也就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幸好有你呀。这甘郎中,是道口子,哪怕时隔多年,我女儿若是含冤泉下,我即使散尽家财,丢了这条老命,也定是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幸好有你,幸好有你…… ”周老爷子大喜大悲大恸之下,如今看着傅莹珠好生生立在他眼前,竟有了种劫后余生之感,“幸好你机灵,没被陈氏搓磨死!老天有眼啊!”

“生了一场病,莹珠便看清了谁是真正待我好的人。”傅莹珠说道,“这些事情,都太过凑巧了,巧得仿佛是一个局。空穴必定来风,雁过必定留痕,一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只不过莹珠一个闺阁女子,手段有限,这事交给我来,并不好查,只能指望外公了。”

“不论幕后主使是谁,害我母亲者,便是与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傅莹珠知道,不管是人脉、阅历,还是对十几年前事的了解情况,周老爷都比她好出太多,原身母亲的事,交给周老爷来查,比她自个儿想办法更合适。

周老爷子当即点了点头,应了下来:“豁出去这条老命,也绝对不让他们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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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夫人离开明丰堂后,痛苦良久,最后悲伤难抑,昏了过去,周光柔与周光茂兄妹两人连忙找来郎中,来给母亲探了脉,开了方,待到周老夫人醒了,这一家子的兵荒马乱才算告一段落。

周老夫人一醒,便喊傅莹珠的名字:“莹儿呢?她走了吗?”

语气焦灼,一副怕傅莹珠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离开的样子。

目光也是四下探寻,唯恐傅莹珠不见了。

“外婆,我在这呢。”

周老夫人应声看去,只见床头端坐着一个女子。

老太太刚刚醒来,头还有些昏沉,瞧得不是很分明,只听着觉得这声音陌生又熟悉,再看一下这影影绰绰的身影,这身段这坐姿,又不是屋里丫鬟能有的,当下便知道是她的外孙女,傅莹珠了。

和周老爷在明丰堂里聊了几句,将要紧的事情全部告知之后,傅莹珠便也来到了周老夫人的卧房,看着郎中给她治病,等着老夫人转醒。

周老夫人叫人扶着撑坐起身,将傅莹珠唤到跟前:“莹儿,过来让外婆瞧瞧。”

傅莹珠依言过去,老夫人忙拉住她的手,一副稀罕得不得了的模样。

周老夫人抬头,看向支起隔扇的窗子。